若婵夏没有被督主教导过,她也会觉得赵义是疯了,亦或是鬼上了身。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存在?”
虎子坐下,抓起酒杯本想饮上一口,觉得太小,索性扔掉,直接抱着酒坛畅饮。
“我师承里有一课,讲得便是一种特殊的疾病,叫做多重人格,可能对你来说有些复杂。”
“简单的说,就是一具身体里,有两个以上的灵魂,他们独立存在,行为大不相同,赵义是主人格,虎子是副人格。赵义不知道有你,你却知道,有赵义。”
“分裂出来的人格犹如潜伏在赵义灵魂里的一个观察者,受到刺激便会出现,我之前被于铁蛋罚写了蛮多的病例,却唯独没有你这种,闻到香料才会出现。”
婵夏举起手里的香料,就是这个。
赵义平时是没有嗅觉的,但当他闻到这个香时,就会觉醒。
“最开始的李小公子便是最无辜的,他只不过因为带了配香,唤醒了你,枉死在你的手下,随后你仓惶离去,赵义觉醒,回到军营抢他义弟的尸身。”
时间线被婵夏清晰地梳理出来。
在她与赵义的第一面之前,虎子已经失手杀害了李小公子。
“后来,赵义来到青州办事,偶遇赖子周强迫紫雀,紫雀身上带着李小公子的香,这香味,又把你召唤出来了。”
“你嫉恶如仇,想要替天行道,你对你认为有罪的人下手,所有你认为有罪的,都会剜去双眼留作纪念,这也是吴勇和赖子周都没了双眸,李小公子却留有全尸的理由。”
“你是何时发现这一切的?我看你与赵义相处很是自然,并没有露出半点端倪。”
婵夏长叹一声。
“我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其实我之前隐约已经察觉到赵义不太对劲,只是因为我与他的兄弟情,没有往那方面去想。直到今日,你装成赵义与我一同查案,这才露出了破绽,我那时便知道真凶是你。”
前世她与赵义相处的时间太久,久到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赵义,哪怕赵义的身形与真凶完全符合,她也不曾怀疑他。
“我去找紫雀,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那一刻我多希望是我的误判,但紫雀的回答与我想的一样,赵义啊,不,虎子,你为何给我出这般难题,让我在义气与信念中,难以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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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何罪之有
“若赵义不是我兄弟,我不会如此为难。虎子,你给我出了一道几乎没有答案的难题。”
婵夏举杯,宛若她面前不是一个手上三条命的恶人,只是个寻常老友。
她娓娓道来,语调平和。
“赵义是我兄弟,他为人单纯,豪爽义气,身上更肩负血海深仇,你做的那些事,都与他无关。”
婵夏话锋一转。
“但你所犯下的恶行,每一条都是死罪,我若放过你,便违背了我的信念。”
她查案多年,唯独没遇到过这么为难的案情。
“死罪?我何罪之有?那些恶徒,若我不去铲除,他们还会祸害多少无辜的人?那赖子周,欺辱妇人,又谋害了卖花老汉,他不该死?”
“该死。”婵夏平静道。
“还有那吴勇,仗着父亲是知府,危害一方,他手里的命,又岂止一条?夏姑娘,他不该死吗?”
“该死。”
虎子看婵夏的眼神,满满的爱慕,就知道她是自己的知己。
“既然都该死,我又何罪之有?”他从不认为自己做的是错事。
“你父女既在这青州待不下去,何不与我同行?只要不让赵义出来,我便是你最好的选择,你验尸查案,那些律法之内能制裁的,你来查,那些律法外查不到的,我来处理,何不快哉?”
婵夏的眼眸暗了暗,虎子继续说。
“眼下正逢乱世,各地民不聊生,如吴勇这般恶人比比皆是,阳光总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黑暗之处,便该是由我这样的处理才是。”
虎子自诩他了解婵夏,他给的条件,婵夏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夏姑娘,我比赵义了解你,我知你贪婪的表象下,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你看不惯吴勇的所为,你鄙夷赖子周的罪行,你嫉恶如仇与我何其相似,更何况你父亲连屠户都能视为乘龙快婿,我不比那屠户更好?”
“说完了?”婵夏放下酒杯。
“说完了,便听我几句。虎子,我与你从本质上便是不同的,甚至你与赵义,本质上也不同。”
“有何不同?!”虎子不解。
“这个问题我先不回答你,你就不想问问我,我是如何发现你不是赵义的吗?”
这点虎子也想不明白。
对啊,她是怎么发现的?
他自诩伪装成赵义是没人能发现的,他装赵义时,声音都是模仿赵义的。
“如果我没猜错,你之前便出现了一次,那一次,我翻墙追紫雀,你在酒馆与我阿爹喝酒。”
“那次我因奔跑,香味混合的效果削弱,你说了句,好香。”
赵义是没有嗅觉的,怎么能闻到味道?
陈四回来后,想要撮合婵夏和赵义,特意拿赵义夸她香说事儿。
“我心里觉得疑惑,但并未多想,直到今日,我给吴勇验尸,让赵义去买吃的,其实那时的赵义,就是刚掐死吴勇没多久的你。”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破绽百出啊。首先让我怀疑你的第一点,是你一眼就认出,我拿着的香囊是李钰的。”
“这有何怀疑?那香囊上的钰字如此明显。”
“可是赵义,不认识字啊。”
虎子一愣。
婵夏自顾自地说道:“你们这种情况,我师父说过,会有一定概率出现无法解释的现象,分类出来的人格突然会说别的方言,又或是懂一些主人格不懂的事物,赵义不识字但你竟然认识。”
“那也许是公堂上我看到的呢?”虎子不相信,一个香囊就让他露出马脚。
“这香囊在公堂上只是摆在案上,狗官让李钰辨认时,也只是放在托盘上给他看,围观的人不可能看清楚全貌。”
“你说这是李钰的香囊,我就已经怀疑你了。”
身形一致,又有作案时间,还能认出李钰的香囊。
这一条条的巧合凑在一起,给了婵夏当头一棒。
“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是你,因为正如我所言,我比赵义,还了解赵义。”
她前世相处多年的伙伴啊。
出生入死,一起查案。
甚至赵义的儿子,虎子,她也是抱过的。
说来也是巧,赵义的儿子,竟然也叫虎子,也许主人格冥冥之中也曾预感到,虎子这俩字有不一样的意义。
“我虽然怀疑你,但我同时也怀疑我自己。我怀疑我想错了,但你很快,又出了破绽。”
“我为了试探你,故意将饼滑落,你伸手接的一瞬间,我知道,没有希望了,就是你。”
“你身上的酒味浓郁,实则是为了掩饰血腥味用酒擦拭而至。你换了新的蒲鞋,就是想掩饰你与现场留下的鞋印一致的事实,而你的指甲盖形状,也与留在吴勇脖子上的一致。你低头看下,你中指指甲是扁平的。”
这样的指甲很少见,比寻常人宽上一些,应该是年少时受过伤所致。
“你就在我身边,可我从来没仔细看过你的手,可真是当局者迷。”
婵夏苦笑。
多年的伙伴,她竟没有一次是注意到他的手指甲,好容易发现不同,却是因为查案,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所以我师父才会说我,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悠,他说我时我还不服,现在看,我与他在观察力上,还有一定差距。”
“不,并不是你的问题,是你太信任赵义了。”虎子听她分析经过,不仅不恼,甚至看她的眼神更加痴迷。
这般睿智的女子,才是他要找的灵魂伴侣啊!
“从我知道真相后,我就开始难过,但我同时也想不明白,为何你会判若两人,我所知道的赵义,并不是这种人,直到,这个给我最后的启发。”
婵夏比了比桌上的菜。
“我特意要了道金针芽菜,你说过,你最喜欢吃豆芽。”
虎子大喜,特意记得他的喜好,难道夏姑娘同意跟他勇闯天涯了?
“你没发现,赵义一口没动吗?赵义不吃豆芽,一口都不吃。”
喜欢吃豆芽的是彩凝。
每次查案回来,都是彩凝买春饼,她和赵义就等在边上。
“我想到了多重人格,但我心底还有个困惑,那就是为何你只出现在特定时间,刺激你出现的到底是什么,这个困惑是紫雀给我解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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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整件事带给婵夏的,除了巨大的震惊,还有个困惑。
前世虎子人格是没有出现的,起码她跟赵义共事多年,他没有出现过。
如果有虎子人格,就算能瞒得过婵夏,也逃不过督主的眼。
督主的观察力,已经达到了非人境界。
婵夏跟着他学艺,开棺验尸,查案推理,做药搓丸子,都学了几成。
可唯独两样没学到。
一个是督主的秘术催眠术,她学了几次都不成,督主说她的声音条件不适合,便放弃了。
还有便是这观察力。
她比寻常仵作观察的仔细点,但比督主差很多。
所以连带着微表情这块学的也是个皮毛。
督主常常怒其不争,说她没有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学习上。
每天除了吃就是赚钱,可谓是非常不务正业了。
甚至还弄了个什么绕口令贴她门上,干饭人干饭魂干饭人吃饭得用盆。
奇耻大辱!
那家伙经常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但婵夏依稀觉得,干饭人这三字不是赞美她的。
婵夏学艺不精察觉不到虎子的存在,这是可能的。
但婵夏坚信,虎子一定没有在督主面前出现过。
这就说明,能诱发虎子出来,一定是有特定原因。
“于是我想到了李钰的香囊。香囊里原本是李小公子做的香丸,但被发现时却只有香艾叶。”
作为发现证物的小六出现了,引出了紫雀。
婵夏断定,紫雀掌握了赵义变虎子的方法,于是找紫雀。
经过她“友好”“不失友善”的询问,紫雀总算说出了真相。
“紫雀讲了案发当天全部经过。赖子周欺负她时,赵义路过突然晕倒,等醒来声音表情都变了,徒手就把赖子周掐死了,掐死抠眼后,扔下她离去。”
寻常女子见到这个估计早就吓傻了。
但紫雀是个黑心肝的,胆识过人也坏的惊人,越是缺乏道德底线的人,胆儿就越大。
她早就被吴勇祸害了,也不存在为了贞洁去死的想法。
摊在地上装死,确认虎子走了后,去给赖子周补了几下。
补完了紫雀仓惶离去,后来她在街上无意间看到赵义,发现他行为举止与掐人时完全不同。
“紫雀的脑袋真是够聪明,她猜到了那天你可能是鬼附体了,甚至从你对着她说好香,猜到了可能是香料引你出来的。”
多重人格的概念别人不知道,依紫雀看,这就是鬼附体。
紫雀的存在成为本案最大的变数。
这女人的难缠甚至超出了婵夏的预料,她小心谋划,步步为营,每次出手都是狠招。
仅凭赵义前后不同,以及虎子对她身上香味的反应,便能想到香味可“招鬼”。
这就很厉害了。
这就是督主常说的,不要把坏人想的脸谱化,也不要把人想的太简单。
哪怕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要谨慎揣测她的内心,人的地位跟智商有时关联并不是很大。
她见过蠢笨如猪靠着送礼买官上去的高官,也见紫雀这般城府极深的丫鬟。
而往往就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制造的麻烦让查案人员难以应付。
紫雀就是这样的恐怖存在。
她想谋得李家的财产,用腹中孩子做幌子,哄李钰找吴勇寻仇。
又用香囊的味道引虎子出来,害死吴勇。
这个连环计狠毒之处就在于,无论虎子有没有来,吴勇都会死。
紫雀无论如何都是最大赢家。
只是紫雀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这般倒霉。
遇到了婵夏这种顶级仵作,任何的细节都逃不出婵夏的眼。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婵夏的功力要远超紫雀,不止一点。
“我问紫雀的问题便是,李钰的香囊,内芯是谁换的。她说不是她,那我就知道是你了。你不满足只在香气出现时存在,你想随时随地都能出来。”
婵夏此时不知道的是,她的推理几乎是完美的,唯独有一点她猜错了。
那就是,前世的督主,是知道虎子的存在的——这是后话。
眼下,虎子对婵夏的推理心服口服。
“夏姑娘你环环相扣,真是令我佩服。你既坐在这与我说半天,便是表明了你的态度,何不与我一同结伴,做一对快意恩仇的夫妻?”
“虎子,我说过,你与赵义不同,你与我也不同,我们不可能结伴的。”
“有何不同?你我同样嫉恶如仇,只要你一句话,我这就去杀了那狗知府,让那狗官不能再祸害一方。然后带你和陈四离开这里。”
“这便是我说的不同,虎子,知府该死,可他轮不到你杀,你若杀他,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因为他的死受牵累?”
“这...?”
“知府乃地方命官,他若无缘被害,上面一定派人追查到底,你是可以跑,他府内的侍卫家丁则会被连累,轻则仗刑,重则斩首,每一条命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