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芜摇摇手里的药,简单明了说了两个字,“上药。”
“你还会上药?”
小绿茶不装的时候还算正常,只是骄横了些,倒是比装起来让阎芜好受,看起来顺眼不少。
她对此刻的宋折玉容忍度较高,“在下不才,略通医术。”
宋折玉将信将疑,原本自己在山林的时候还感受不到疼,现在有人陪了,伤口倒是疼了起来,尤其是脚腕,又热又疼。
没人心疼的时候挨板子都不带眨眼的,有人心疼的时候手指划个小口都要哭上半天。
宋折玉就是这样的人。
他绿茶归绿茶,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娇气得很,不过是现在没人照拂,才学着处事,只是他一个闺阁男子,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强大的妻主。
这个时代的高门男子大多都是菟丝花一般的存在,他们娇弱精致,被照拂着长大,而后像商品一样为家族的前程嫁入另一个高门大院内,换一个地方被人精心照料。
他看着坐在床沿边上的阎芜伸出手将他的脚搭在她的腿上,“事出有因,医者仁心,你那一套礼法规矩先搁一搁。”
宋折玉轻咬嘴唇,微微垂眸,“嗯。”
阎芜小心翼翼地将宋折玉的鞋袜脱下来,他的脚腕已经肿了,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红彤彤得一片很是吓人。
阎芜没带活血化瘀的药,没办法医治,不过幸好他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扭到了。
一般来说,扭伤的脚在24小时内选择冷敷,可以起到收缩毛细血管的作用,能够减轻肿胀,止血止痛。
她把宋折玉的脚放下来,“只是扭伤,没什么大事。”
话刚说完,抬头瞥了眼宋折玉,没想到这小绿茶泪眼汪汪,红彤彤的眼眶像是兔子一样。
阎芜最头疼别人在她面前哭了,她微微抿嘴,面上显得有些严肃,实际上是不知所措,“又没事,哭什么。”
宋折玉原本看着自己红肿的脚腕已经很伤心了,趁着阎芜不注意偷偷抹了几把泪,现在被逮了个现行,又被呵斥不准哭,他更委屈了。
反正已经在她面前丢尽脸面,再哭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抱着这样的诡异心态,宋折玉的眼泪吧啦吧啦地往下掉,“你管我!我疼!我就要哭!”
说完哭声越来越大,眼泪流个不停。
阎芜听得头疼,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阎芜不管他,又自己走了出去,宋折玉哭得更伤心了。
她是不是不管他了?
一想到自己要在深山老林里住一夜,他哭得更起劲了。
脚腕红肿处突然一凉,宋折玉依着本能瑟缩了一下,却被人拽住了腿。
他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到阎芜无奈的脸,那双黑眸像是含着细碎的星光,随后头被人轻轻拍了两下,“别哭,乖点儿。”
力道和声音不算多么轻柔,也没什么旖旎的氛围,但宋折玉就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清晰有力,一下又一下,连苍白的小脸也染上了绯红。
阎芜在衣服上撕了一角,从外面包了团雪,做了个简易的天然冰袋给小绿茶敷脚腕。
宋折玉不哭了,阎芜松了口气。
还好,她不想娶夫,不然娶回来像小绿茶这样的男人,那还真是噩梦。
这房子搭得简陋,虽然不是四面漏风,但也不暖和。
宋折玉图娇俏,穿得不多,现在有些瑟缩。
他暗暗瞧了眼帮他敷脚的阎芜,却没想到对上了她的视线,还没想好怎么蒙混过关,说自己没有偷看,对方就松开了扶着冰袋的手,开始解外衣。
第二十一章 女尊(七)
宋折玉眼睛瞪大,一句登徒子还没说出口,身上一暖。
原是阎芜脱下外衣披在了他身上。
“给你盖,别闹了。”
宋折玉一噘嘴,他想说自己没想闹,转念一想,他干嘛跟她解释这么多,就没再吭声。
外衣还带着阎芜的体温,上面隐隐传来最普通的皂角味。
他闻过京都最名贵的熏香,此刻却觉得普普通通的皂角味令他沉醉。
宋折玉想七想八,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时,入眼的是白茫茫一片,他正趴在阎芜的背上,身上披着阎芜的外衣。
感受到身后的动静,阎芜微微转头,“醒了?”
“嗯。”
宋折玉趴在阎芜的背上,望着银装素裹的大地,心里是久违的安稳。
自从母亲出事后他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虽有舅母庇护,可终究是寄人篱下,他心里的惶恐不安根本无人诉说。
他急迫地想嫁入高门,想给自己找个依靠,想要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通通闭嘴。
宋折玉闭了闭眼,他还是太天真了。
前段时间一直在笼络知府,那个女人被他迷的团团转,眼看着他就有了回京的渠道和希望,却没想到知府的夫郎知晓了他的存在。
那男人颇有后宅手段,假借知府的名义约他来此,狠狠警告他一番,将他推下山坡,想要致他于死地。
想着这段时间的经历,宋折玉很是心累。
女人,他把控得住,但事情却不朝他想的方向走。
他真的愚笨,从前的手段都用不上!
宋折玉靠在阎芜的背上,虽然这个女人容貌普通,瞧着也是瘦弱,但却出乎意料地温暖可靠。
他有些希望下山的这段路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就在宋折玉出神时,前面传来绸雨急切的呼喊声,“公子!公子!”
宋折玉往前看去,绸雨正向着他们的方向跑来,后面跟着不少女人,大多是府中护卫,还有寥寥几个是村中的女人。
阎芜在人来时就把宋折玉放下来,改为扶着他。
绸雨跑过来,脸上还挂着泪痕,面上全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公子!您受苦了啊!”
说着将披在宋折玉身上的外衣拂到地上,又仔细地给他披上华美保暖的兔毛斗篷。
白色的绒毛十分舒服,比那件洗得发白的外衣不知暖和了多少倍。
可是宋折玉却心里发堵,正想跟阎芜解释时,一群人围了上来,嘘寒问暖,软轿抬着他下了山。
宋折玉连句话都没跟阎芜说上,坐在软轿上,他回头望去,只见落在人后的阎芜弯腰捡起丢在地上的外衣,仔细地打净上面沾染的雪和污迹。
那一瞬间让他觉得她似乎将他染在她外衣上的痕迹都打掉了。
宋折玉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
那天之后,他窝在府中养伤,没有再见过阎芜。
说起来,他对她的名字身份一概不知,两个人不过是见过两面罢了。
阎芜抱着外衣回家之后,对山上同宋折玉共处一室的事绝口不提,只说在山上找人时下了雪,雪大下不去在山上将就了一晚,下山时正巧遇见晕倒在路旁的宋公子,这才将人救下了山。
宋折玉从绸雨口中听到这番说辞时,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窃喜更多。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他怕阎芜将两个人共处一室的事情说出去,败坏他名声,毕竟与一个陌生女子在山上处了一夜,就算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但人言可畏。
现在听到阎芜的说辞,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失落和生气。
她就这么不想和他扯上关系?这个女人!
宋折玉躺在软榻上,越想越气,“绸雨,那人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绸雨以为公子是在担心自己在外的清白,于是答道,“公子,那女子名为顾舒,是这村子里的教书夫子,公子放心,已经打点妥当了,该赏的都赏了,绝不会对公子的名声造成任何影响。”
宋折玉听完更郁闷了,这样一来,他们不更没有任何交集了嘛!
等等,他为什么要跟她有交集,她不过是个乡野村妇罢了,无权无势,若是放到以往,这种人给他提鞋都不配。
宋折玉摇摇头,拿起案几上的书开始阅读。
只是没读上几页,思绪纷飞,又想起在山上那一夜的相处,阎芜的一举一动越来越清晰,包括他趴在她背上,连呼吸声和皂角味似乎都隐隐浮现。
最后是她孤零零一个人捡起外衣的时候,那个拍打又让他觉得不舒服,他不想就这样与她形同陌路。
宋折玉思虑再三,开口说道,“把我的衣服拿去用皂角洗。”
绸雨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宋折玉烦躁地把书扣在桌上,“啊什么,快去!”
“可是公子,您的衣服都是……”
宋折玉打断绸雨的话,“你快去!”
绸雨只得福福身子,依着宋折玉的吩咐出去办事。
不管宋折玉这边如何纠结,阎芜按着自己的速度一步步将桑皮纸推广出去。
转眼间冬天已过,春天悄然而至。
阎芜与镇上的书店达成合作,桑皮纸的出现让他们有了新的销售方向,而且销量不错,阎芜因此有了新的收入来源。
顾家在开春把房子翻新了一下,虽然称不上富丽堂皇,但总算不是简陋的草屋,看起来还不错。
顾云觉得现在的日子有奔头,脸上的笑容逐渐多了起来,被退婚的阴影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消散。
阎芜合作的书店的老板施黎在镇上算得上是富商,造纸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产业,只是近些年来萧条了不少,纸造不出来,书店的生意也受到影响。
阎芜找上门来的时候,施黎喜出望外。
她年岁不算小,比阎芜大了将近七岁,至今还未娶夫。
当时年少,不肯听从家里的安排,立志要在家族产业中做出一番成绩,家中长辈无法,也算开明,只好把家中的造纸一业交给她打理。
原是想着在一年内必定做出响当当的成绩,结果两三年过去了,丝毫没有起色不说,还濒临破产。
施黎一度想放弃,干脆回去接受家族安排,可是怎么想都不甘心。
说她离经叛道也好,她就是不想任由族中长辈摆布,娶一个长辈口中门当户对的夫郎回家。
第二十二章 女尊(八)
阎芜的出现拯救了施黎的梦想,她对阎芜很是感激,经常邀着阎芜出游。
开春之时,阎芜翻修顾宅,施黎帮了一把,也是那次带着工匠来顾家寻阎芜,她见到了顾云。
顾云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却让施黎一见倾心。
自此,施黎总是想方设法地从阎芜这里打听顾云的消息。
对于施黎,阎芜看得明白,这人还算不错,各方面都能够得上阎芜的及格线,她倒是不反对哥哥嫁给施黎,只是毕竟不是她嫁,最终还是要看顾云的心思。
她放任两人交往,顾云也从没有表现出对施黎的不耐,反倒是有些欢喜的苗头。
想必好事将近吧。
近来半年发生的种种,都是朝着好方向奔,阎芜很是满意,她就要完成原主的遗愿,随后也能在这世界里终老,奔赴下一个世界。
阎芜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春日的暖阳晒得人很舒服。
顾云红着脸从外面走进来,阎芜闭着眼睛还能听到外面马车远去的声音。
“约会回来了。”
约会这个词还是阎芜教给顾云的,现在从妹妹口中听到这个词,顾云的脸更红了。
平日里这会儿顾云早就说她胡说了,这会儿却是没反驳,只是走近阎芜。
阎芜眼都没睁,“哥,挡我阳光了。”
顾云往边上挪挪,还是没开口。
兄妹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阎芜先开口,“你确定就是施黎了吗?”
这话算是挑明了。
顾云难掩羞涩,也有紧张,“嗯。我……”
“哥。”阎芜打断了他,她睁开眼,望向略显不安的顾云,“你喜欢就好,不用顾忌我,我只希望你能够幸福。”
顾云的眼眶有些湿润,他知道妹妹肯定不会反对,毕竟她从不阻止他与施黎的来往。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孤身一人的妹妹,将来若是他出嫁了,家中只有妹妹一个人,这让他怎么放心得下。
看来有些事必须提上日程了。
顾云眼里闪过一丝坚定。
此时的阎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了。
翌日,施黎上门提亲,两家交换了庚帖,便算是定亲了。
婚期定在八月份,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顾云在家待嫁,偶尔与施黎出去同游,却也没忘了自己的安排。
四月份,天气宜人适合出游,顾云拉着阎芜去山上的庙里祈福,同行的自然还有施黎。
到了庙里,顾云硬是逼着阎芜进了佛堂,求了姻缘签。
阎芜其实一直都不太喜欢来寺庙,无论哪个世界。
没有缘由,或许她只是觉得寺庙的整体氛围同她相冲?
庙里的小沙弥强烈推荐姻缘红带,说了好些吉祥话,哄得顾云喜笑颜开,多捐了些许香油钱,拿走三条红带。
寺庙里有棵姻缘树,让很多人慕名而来。
据说尚无婚配的人亲手在这姻缘树上绑上写有自己名字的姻缘红带,虔诚祈求,真爱便会降临在身边。
顾云和施黎拿了红带只图个吉利,姻缘树倒是不必去了。
他便让阎芜拿了红带,写下名字,自己前去姻缘树下求姻缘,他和施黎还要去前殿给施黎父母求个平安符。
阎芜识趣地向姻缘树走去,并不是为了求什么不靠谱的姻缘,而是为了不做电灯泡。
闲着也是闲着,阎芜索性就朝姻缘树走去,瞧瞧传说中的神树。
平日里姻缘树下必定站满了单身狗,可今儿倒是出奇,姻缘树下只有一个男子踮着脚尖努力地朝树梢上绑红带。
这一切还要感谢施黎,给寺庙捐了不少香油钱才换来今天安静的姻缘树。
阎芜看着姻缘树下侧对着她的男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她看了看四周,除了她和那男子,空无一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同一名男子处在无人的姻缘树下,阎芜看了看手中的红带,明白了顾云的打算。
前殿里,宋折玉拿着求来的平安符,眼中没有多少虔诚。
他不信佛,只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