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间满地铺着洁白柔软的波斯毛毯,金丝楠木的梳妆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首饰胭脂,宽大的床上躺着一个只着中衣的少年。
少年身姿窈窕,面色如玉,黑墨般的长发摊在绣着青竹的被子上,鹅蛋脸桃花眼,薄唇引人一亲芳泽,修长的手拿着只有皇室贵族才能用得上的白鹿纸,肤色与洁白的纸张不遑多让。
宋折玉读罢信,桃花眸里满是冰冷,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母亲还未落马之际,三皇女百般讨好;他成了罪臣之子,她又避之不及。
若不是母亲早早做了安排,舅母那边还有些门道,恐怕如今他宋折玉早就被送去了军营,被百般凌辱!
空有皇女头衔却无实权,草包一个,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做他的妻主!
第十六章 女尊(二)
宋折玉赤着脚走下床,将这封信放在烛火下烧了,又拿出帕子仔细擦了擦手。
他颇为嫌弃地看着这间逼仄的屋子,眉头微蹙,这种乡野之地真是贫苦得很,他可不能把自己这辈子都葬送在这里。
少年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绝美的容颜丝毫未变,仿若他依旧是名动京城的才子,宋丞相最受宠的小儿子宋玉。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自从母亲落马那天起,世间只有宋折玉。
宋折玉握紧手中的锦帕,桃花眸里满是坚定,他绝不能成为乡野村夫,他要嫁的妻主必定是人中龙凤,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一样都不能少!
翌日清晨,阎芜吃过饭后便往村子里的学堂走去。
此时天还微微亮,阎芜走出一段距离后才看到毗邻的房屋,虽是隔着一条街,但片片红瓦在一众灰白破败的房屋中还是尤为明显。
那座新院建得离周围的房屋有些距离,门口还站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女护卫。
阎芜只远远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在这种小村子里出现这样的房屋和配置,不是富贵人家避暑就是避难,大写的麻烦。
阎芜才没这个兴趣往前凑。
村子里的学堂是当地一位乡绅办的,听闻是为了体弱多病的二女儿积福,故而收费低,费用让村子里务农的人家也能接受。
学堂不大,连排的屋子带着一个小院子,除了原主还有一位教习武艺的女师傅余素。
阎芜到学堂的时候,余素已经到了,正在院子里准备今天要用的教习器具。
见到阎芜,余素爽朗一笑,“顾妹,早啊。”
阎芜颔首,“余姐,早。”
寒暄过后,她踏步走进学堂,将沉重的竹简放到了桌子上。
这世界里,造纸工艺十分繁琐,且原料昂贵,只有皇族才用得起纸张,并且现在的纸质书还是靠人力誊写,劳动人民无法承受其昂贵的价格,普通人家有个竹简已经足够惹人艳羡。
阎芜边摆弄竹简,边回想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造纸术和印刷术,她倒有心推动这世界的科技发展,但是不知道大环境如何,贸然行事总是不妥的。
这个想法在阎芜脑子里过了一圈,尚有待勘察。
陆陆续续有小豆丁走进学堂,最小的孩子有四岁,最大的孩子已经十岁,一个个小姑娘穿着粗布衣衫,乖乖地朝阎芜见礼,“夫子好。”
阎芜对孩子无感,但被一堆乖巧的孩子包围的时候,她感觉不错,毫不吝啬地露出温润的笑,“早上好,大家坐吧。”
孩子们乖乖跪坐在自己书桌前的垫子上,坐在最前排的是学堂里最小的女孩,今年四岁,像是葡萄般黑黑的眼珠巴巴地盯着阎芜,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还有几分懵懂和不加掩饰的孺慕之情。
阎芜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这小女孩的身上看到了博美的影子,小小的一只,又黑又圆的眼睛,可可爱爱。
这么想着,阎芜觉得自己好像在饲养幼崽,教书育人的工作做起来也没有多枯燥。
一上午就这样开心地过去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学堂里的这十几个孩子都很乖巧,包括最小的,不哭不闹,懂事极了。
下午是余素的武艺课,阎芜可以不必再来,故而中午她便背着沉重的竹简回了家。
到家后,顾云正在准备午饭,阎芜洗过手后便把碗筷摆好。
她拿着碗筷进到堂屋时,发现桌子上放着包装精致的糕点,像是镇上最有名的一品居的糕点。
恰巧顾云端着菜走了进来,说道,“这是村里刚搬来的那户人家里的小公子差人送过来的,说是今后比邻而居,小公子略备了些薄礼登门拜访,认识一下。”
顾云将菜放到桌上,坐下后又不无感慨,“你是没瞧见,今日登门的那小厮,穿衣打扮处处透着富贵,模样也俊,也不知那户人家的小公子会生的何种样貌。”
他吃了口菜,“能记得登门拜访新邻的人心肠怕是不坏,样貌肯定一等一的好。”
见一旁的阎芜只顾埋头嗦面,顾云登时轻轻踢了自家不开窍的妹妹一脚,“舒妹儿,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
阎芜这才抬头看向顾云,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小公子生的好不好看我不知道,反正在我心里我哥的相貌天下无双。”
顾云无奈地笑了,“油嘴滑舌。”
也不再提那小公子的事情,转而问起今日阎芜教书是否顺利。
对他们来说,那等人家便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即,多想无用。
饭后,阎芜只是瞧了眼那包装精致的糕点,心中并无波澜。
午睡过后,顾云在堂屋里绣花,阎芜准备去后山砍些竹子。
平日为了补贴家用,原主会去山上砍竹子,做成竹简,卖到镇上的书肆里。
一卷竹简能卖不少银钱,但耗时耗力,一年到头也做不了几卷。
阎芜清楚地知道要让顾云幸福,首先要让顾家脱贫,解决温饱问题,才能逐步迈向小康。
搞钱是第一要义,良配是锦上添花。
准备好器具,阎芜在顾云的目送下一步步踏上了河云村的后山。
山里很凉快,阎芜慢慢地往竹林走去,她脑海里还有很多想法未付诸实践,比如早上一闪而过的造纸术和印刷术。
其实不只是为了致富,更多的是因为她看到学堂里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眸。
在这种封建时代,知识被上层人垄断,寒门子弟在求学这条道路上太难走远了,若是放开教育的枷锁,这个时代兴许会涌现出更多的才子佳人。
阎芜也只是想想罢了,朝代可以更迭,制度可以替换,可是改变人的思想太难了,她做不到,也不想挑战迂腐的皇家权威,因为她背后还有顾云。
可是传播一下四大发明,稍稍推动一下时代的发展,她或许还可以做到。
在阎芜记忆中,东汉元兴元年,蔡伦改进了造纸术。他用树皮、麻头及敝布、鱼网等原料,经过挫、捣、炒、烘等工艺制造的纸,是现代纸的渊源。
具体操作阎芜不清楚,但不妨碍她开展这项工作,毕竟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超乎想象。
第十七章 女尊(三)
阎芜在竹林里砍了些许竹子,又就地将竹子加工了一番,她还顺便搞了些树皮,准备回去做做实验。
忙碌了很久,阎芜有些累了,寻了处阴凉,躺在竹子上闭目养神。
阎芜歇得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时,不远处传来两个男子的争执声,将她一下子吵醒了。
她不是有意偷窥,实在是她躺的这处地方,前面的灌木丛将她挡的严严实实,而她一转头就能从缝隙里隐隐绰绰看到吵架的两个人的鞋子。
阎芜无声地叹了口气,两个男子吵架,她实在不好贸然出去,只能等他们吵完离开再回家了。
这样想着,阎芜躺平了,不远处的争执声落在她耳中,她只当自己是个树洞。
“你这个狐狸精,都落到这般田地,还敢肖想子乾姐姐,真是不要脸!”
这声音里含着怒气,有点儿尖,有些奶。
“阿弥表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从未对三皇女有过任何逾越之举。”
这声音清朗平静,十分悦耳,不疾不徐,宛若清风拂面。
阎芜挑挑眉,这穷乡僻壤还能听到京城里的八卦,真是卧虎藏龙。
韩淼弥气得脸都红了,他从小就喜欢三皇女,但是三皇女眼里只有他姑父家的表哥宋玉。
以前是他比不过宋玉也就罢了,可如今宋玉在京城已经是个死人,女皇也已赐婚他与三皇女,没料到在新婚之夜醉酒的三皇女抱着他却还叫着阿玉!
他自然知道宋玉被出京城改头换面生活的事情,这是欺君之罪,为了家族荣耀,他也不可能向女皇告发宋玉的存在。
但是,他无法容忍宋玉还在三皇女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宋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表面上装得圣洁,背地却不知道勾引过多少女人!京城里的女人被你迷的五迷三道,但我们男子之间看得清清楚楚,和勾栏院里的娼妓相比,你不过是手段高明些罢了。”
宋折玉看着韩淼弥这张气急败坏的脸,忽地笑了,“阿弥表弟,这么说来,你岂不是连娼妓都不如。”
“你!”
韩淼弥气极反笑,“呵,随你嘴上厉害,现如今你不过是个死人,无权无势,还要在这穷乡僻壤寻个乡野村妇做妻主,而我在京城享尽荣华富贵,说不准今后还要做皇夫呢。”
这些话精准踩到了宋折玉的痛处,他再怎么让京城的女人念念不忘,也不过是个死人,就算他重新入京,平民的身份终究会成为他嫁入高门大户的阻碍。
宋折玉的眼眸像是结了层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声音轻柔,“那又如何,我这个死人照旧让你的妻主念念不忘,你永远也越不过我。”
“啪”的一声,让在场外听声观战的阎芜直呼好家伙。
韩淼弥放下手,居高临下地望着被他打到地上的宋折玉,“你不过是个过去的泡影,而我才是把皇女攥在手里的人。我警告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度过你的余生,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话罢,韩淼弥施施然离去。
跪坐在地上的少年头发被打散了几缕,堪堪遮住他肿起来的半张脸,低声呢喃道,“泡影?”
他的过往确实彻底成为了泡影,可是日后,他宋折玉绝不会是泡影!
阎芜只听到一人离开,想必是另一位遭受暴击的男子还在回神中。
她也不动,静静等着那位男子离开,全了双方的体面。
不过这场精妙绝伦的对话听下来,倒是让阎芜对男人有了新的认识。
反正场内争执的两位男子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疑似暴躁嫉妒狂,一个疑似盛世绿茶婊。
贵圈真乱。
阵阵声音传来,良久,阎芜听不到那边的声响,她透过灌木丛已经看不到人影,莫不是人走了?
天色不早了,已经有些黯淡,也该回家干饭了。
阎芜放心地起身,却不想一下子对上了坐在灌木丛旁边的大树底下的男子讶异的视线。
男子半边墨发披散着,半边如玉的面庞俊美无双,月牙白的衣衫有些许凌乱,徒添几分风情。
好家伙,尴尬了。
宋折玉没想到这里会有别人,他刚刚跌坐在地上时,不小心扭到了脚踝,只好先靠在树下休息会儿。
刚刚那番话不知这个乡野村妇听到了多少,虽然他现在这副模样着实有些狼狈,但也掩不去他绝美的容颜,若是这村妇见色起意……
宋折玉垂下眼眸,背在衣衫后的手默默抓紧树下的石头。
阎芜淡然地移开视线,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背上地上的竹子,朝山下走去。
宋折玉虽未正眼盯着阎芜,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她的动向,眼瞅着阎芜朝他这边走来,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心底含着嘲讽。
嗤,世间女子都是好色之徒!
却没想,阎芜径直掠过他,背着竹子朝山下走去。
宋折玉一时傻眼了。
他从小到大都是世人追捧的对象,是京城每位小姐都想娶回家的公子,没有任何人如此忽略他,这村妇怎么回事?莫不是欲擒故纵?
天色不早了,他是被韩淼弥的人打晕了带出来的,现在又崴伤了脚踝,怎么能独自下山。
宋折玉心急了,他顾不得平日里温柔小意的翩翩公子模样,言语里有些急切,“这位姑娘请留步!”
阎芜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这世界对男女大防还是较为严格的,未出阁的男子在一定程度上允许出行,但像现在男子衣衫不整,孤男寡女的情形传出去会有损男子清誉。
宋折玉见阎芜停了脚步,心下松了口气,声音又变得清朗起来,温柔似水,还含着些许委屈,“方才让姑娘见笑了。”
阎芜挑挑眉,这位小绿茶还真是段数颇高,绝口不提方才到底发生何事,只是用一句见笑了来试探她到底听没听到刚才那番争执。
对方不想让她听见,她也不想卷入这些有钱人之间的纷争,乐得装傻,“何事见笑?”
不管阎芜这话是真是假,宋折玉还是放心了一半,即使她在装傻,也说明这村妇略有些脑子。
第十八章 女尊(四)
“奴……容貌有损,不慎崴脚,实在让姑娘见笑。”
阎芜背对着宋折玉,只能听到他声音里含着的哭腔,多一分做作,少一分失了韵味,即使她看过刚刚那场精妙绝伦的争执,也觉得这男子属实我见犹怜。
还有那状若不经意的小停顿,虽无言明伤痕何处来,却让人极尽遐想,脑补出高洁美人被小人陷害的戏码,而后甘心游进弟弟的鱼塘,做个备胎。
妙啊!
阎芜勾勾嘴角,茶味挺重,只是她不喜欢喝茶。
“哦。”
宋折玉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也懂得如何讨人欢心,刚刚那番话,他确定自己的语气腔调无懈可击,最能激起女子的保护欲,可是面前这个背对着他的乡野村妇居然无动于衷!
他盯着阎芜灰扑扑的后背,仿若要盯出一个洞来,语气却未变,甚至更加委屈了,“姑娘,奴瞧你负重良多,实在不愿成为你的负担,若是姑娘方便的话,可否到山下河云村的宋家告知一声奴的情况。”
战术沉默了一会儿,宋折玉又缓声说道,“若是姑娘不顺路也就罢了,奴可以自己在林子里待一晚,左右不过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