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没甚表情,伸手往桌上拿了一个黑森林樱桃小蛋糕,安静的吃了起来。
宋瑛泄气的锤了她两下,待到有人来请她跳舞,又走了。
青阳舀着蛋糕漫不经心的想,没什干系的人。
泄气而去的宋瑛想起她和青阳的交往。才入燕华大学时,尽管在同一个班级,但宋瑛没主动和青阳说过话。青阳整日一副安静清淑的模样,却备受男子的殷勤,还每日都坐着不同男子的车上下学。女同学们都觉得她的道德有点损坏,也存了一点嫉妒心思,因此也不愿与她交往。容青阳性子倒是静,静的似乎全然不知针对她的暗潮汹涌,每日只上学、下学、看书做题,但巴巴着凑过来的男生却只增不减。
就这样直到下了学期,容青阳被冯家退婚的消息传到了同学耳朵里。若说以前还有些藏着掖着,经此后男生的态度们更为大胆殷切了起来。女同学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说青阳这般的不恰当的作风也不怪被婆家嫌弃。宋瑛没有和她们凑在一处碎嘴,但也存了看不起的心思。女同学们一个个又待容青阳很热情,邀请她参加各种party。青阳也迟钝的也像根木头,不知是看不出别人的不怀好意,还是不会拒绝人,每次邀请都去了。宋瑛也是邀请过青阳的人之一,她和女友们在宴会上装作打笑模样将青阳被退婚的事情在众人面前抖落出,嬉笑着明里暗里奚落青阳一番,想以此来杀杀她的“威风”。
但青阳是从来不恼的,你笑,她也合着你不知痛痒的笑。射过去的伤人言语,好似插在了一具没有知觉的身躯上。你下次约她去舞会,她照样还同你去,好似全然不懂那暗藏的坏心思。从那时开始,宋瑛便发现容青阳这人有点呆。
原以为是痛快人心的正义之举,反成了欺压弱势的恶行,女同学们心虚愧疚了,也看出了青阳的呆,倒是一股脑的对容青阳好起来了。
后来两人玩的好了,宋瑛问她为何每日坐不同男生的车子回家时,得到了一句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内的回答——“脚疼,不想走路。”
那天后,宋瑛就担起了让全校男生恨得牙痒痒的任务——接送青阳上下学。
宋瑛在青阳这泄掉的那口气在经过冯深秀身旁时又活络了起来。她扬起笑,举起酒杯对青年示意:“冯公子,倒是我宴会上的新客啊。听人说起你,刚从英国深造回来的饱学之士,我还有幸拜读过两篇您在报上发表的新诗呢。”
冯深秀礼节地欠了欠身,也举起酒杯迎啜,一派西洋绅士风度。他彬彬有礼道:“宋小姐客气了,不过出国学了点皮毛而已,听说宋小姐学的是物理,很少有女子会学这个,宋小姐倒是难得思想进步之女性。”
宋瑛把目光瞄向旁边挂着得体浅笑的女子,“吕小姐,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
女子落落大方,“这两年都在国外,确实是许久没见了。”
宋瑛会认识吕斯咏,还是源于自己前日回来的堂哥。前几年,在二伯二伯母还为堂哥的终身大事努力的时候,吕斯咏经常出入宋家,被作为重点的撮合对象。吕斯咏也像是对自堂哥有情,可自家堂哥实在是个榆木疙瘩,没撮合成,后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吕小姐前年考入自家堂哥所在的麻神理工学院,倒有点割舍不下的意思。
宋瑛觑向一边的冯深秀,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对身边女子的情。想要被他退婚的青阳,她有点坏的道:“刚巧我表哥前日也回来了呢,待会来了宴会上,你们可以好好的叙叙了。”
她再看冯深秀的神色,果不其然,他面上带了两分黯然。
宋瑛心里暗爽,侧身经过他,开口道,“学物理的女子说少也不算少,你看,那边不就坐了一个。”她的下巴往青阳的方向一抬,“人说起来还与冯公子里有点渊源,冯公子没认出那人是被你退了亲的容幼敏吗?”
说完话,她自觉舒坦了,心满意足的走了开去。
青阳察觉到一道视线明晃晃的向她扫了过来,便抬起头朝视线的来源看去。连吃了两块蛋糕,又喝了好几杯酒,她的神态有些惫懒,身子也舒服的乏了。眼梢眼角飞向瞧着她的人,看到了立在美丽优雅的女子旁的西装男子,青阳不带一丝一毫意味的笑了笑。
这笑使冯深秀嫌恶的移开眼。
他不是经由宋瑛的提醒才注意到青阳的,在跳舞时他就注意到这个女性了,她的舞跳的甚好。冯深秀看这个女子有点眼熟,又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他已想不起那个在一张半身照上匆匆瞥过的女子了,因此只是只是稍稍注意了下。
退掉家里的亲事他毫不后悔,只觉得庆幸,正如他寄往郭家的那一封信中所道,这是封建社会之陋习,正如女子裹脚男子留辫般的恶习,他所学的一切新思想都在告诉他要打破陈朽,追求自由。况且,他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留学国外,美丽而有才气的吕斯咏,这才是他的真爱,想要相伴一生的人,而不是大半辈子都对着个只知柴米油盐的无知妇女。
所以在宋瑛点明那女子就是容幼敏时他才会震惊,无论是她的衣饰举止还是读就燕华大学物理系这件事,都和她想象中操持家事的愚昧女子不合。但当那女子不带意味的对自己笑时,那温驯的,柔顺的笑使他明白过来,这美丽进步的躯壳下仍是个旧的女人。
别人心中翻涌的所思所想青阳是不知道的,也不必知道。即使知道了,那也只是笑笑,一如她往常惯露出的温驯、包容一切的笑。而若有人能看清那笑容下的平静无波,也就懂得了绝大多数平凡人的愚昧和傲慢。
舞会的前厅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青阳举目看去,或宽广或瘦削的后背拦住了她视线的延伸,似乎是什么人进来了。
一点灵犀转瞬即逝。
平静无波的河面忽然被一条跃水的鱼惊着了。
青阳闭上眼,好似不甚酒力的醉了。空气里无序的混乱的浮动的最微小的水粒陡然活跃了起来,它们聚集成一团,欢快的打着旋,一股脑的往那堆拥挤的后背前蹿去。
它们欢快的游蹿,在来人的发丝、衣角、指尖、皮鞋上调皮的掠过,青阳得以“看”到了那挡在一堵堵衣背后的景象。
头发乌黑,柔软,没有刺鼻的梳头油味道,没有油光水亮的梳着背头,头发三七分作两侧,蓬松又服帖。
他的鼻子很挺,一个小家伙正调皮的顺着他的鼻梁滑下,落下来的时候撞倒了好几个浮在唇畔旁的同伴。
那轮廓清晰的唇此时轻抿着,唇上有新鲜的的剃须膏的味道。
板正普通的西装套在一个挺拔的年轻躯干上,脊背不厚,比大多男人要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