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胡王宫诸多宫室均以灌木与绿植作为装饰与隔断,即使已至深秋,晚间蚊虫依旧扑朔不歇,甚少有人出没。
法蒂玛与狄尔躲于其内,即使被叮出红肿也不敢发出声响,只听得那位雍朝将领百忙中仍旧不忘抽空指责身/下女子:“此番侯爷没能如愿以偿得到敦西都护之位,反被敦胡王夺得先机,你可知为何。”
海鲁曼拉瞬间避开双眼,沉默许久方才操着一口地道长安官话喃喃出声:“是我办事不力,多年未能暗杀敦胡王成功。在顾将军入城后,亦没能使王宫内外咱们的人伪装成功。”
从来没人知道,贫民窟出身的五嫂,竟比他们这些钻研学习长安官话数十年的敦胡王族还说得地道。
黑暗之中,法蒂玛忽觉心底蓦然停滞,恍惚失神险些站立不稳。
那两人你来我往间,也叫她大致听了明白:原是陆觐崖早已派出细作入城潜伏多年,上辈子她所经历那场屠城之痛,实则是细作与雍朝兵士里应外合,故意造成城内混乱。
毕竟父王与雍朝素来交好,忠心可鉴,又在西域五国中德高望重,只要他活着,敦西都护自然非他莫属。
陆觐崖必须将整个敦胡国都全数覆灭,做出顽抗假象,才能在奏疏中慷慨陈词,如愿以偿。
敦胡去长安八千二百余里,举国地处西出帕镀耳高原咽喉之地。
往来雍朝的多数大秦、拂菻商人们会选择在此停留置办分店,加之金玉矿产数不胜数,冶金与玉器手工业发达,本就是西域五国中最为富庶之地。
而陆觐崖与寡母二人这些年勉力维持金城侯府开销,也始终不及京中其他公侯豪迈。
因此哪怕仅仅得到敦胡王室三分财力,也足够他们这等落魄王公重新富贵。
利欲熏心,最为龌龊。
幸得雍朝皇帝励精图治,不是那等昏庸无能之君,并未偏信他一面之词,反彻底查探屠城之举,将陆觐崖革职以儆效尤。
可法蒂玛怎么也不敢想象,与陆觐崖里应外合的罪魁祸首,会是从来温和待人,平素更连大气也不敢出的五嫂海鲁曼拉。
那时敦胡国破,四位兄长包括嫂嫂接连战死,唯有五哥与五嫂始终守在父王母后身侧,尽孝膝下。
电光火石猝然闪过,法蒂玛忽地发现,她似乎根本没在城破之日见过五哥与五嫂二人。
或许上辈子五嫂成功完成任务迎得陆觐崖入城后便将五哥杀害,再伺机混入雍朝大军鱼目混珠,也未尝不可。
暗潮汹涌间,那雍朝将领已再次开口:“接连失手,便是我也难在侯爷面前保你。下个任务万不可再败。”
“明,明白,嗯,啊。”
耳鬓厮磨之声惊得法蒂玛与狄尔两人皆是面红耳赤,只得捂住耳边不堪相对。
好在不多时,海鲁曼拉扣着他的手骤地收紧,表情亦随之舒展。
欲念尽数而落,两人粗喘着长气许久,终于复归平静。
海鲁曼拉一边整理着衣物,一边与那人承诺:“我知道侯爷想要法蒂玛。可我与她从来不算亲密,或许还需要些时日。”
“侯爷不会给你那么多时间。”
将腰间系带系好,男子不耐接过海鲁曼拉递来的里衣与铠甲:“区区一介女流,你是习武之人,直接击昏了带出王宫有何难。”
轻微细语顺着夜色遁入法蒂玛耳中,惊得她险些冷笑出声。
“她是公主,寝殿外有无数侍卫把守。我只能假意与她接近,怎能跟个匪徒般任意击昏——”
海鲁曼拉还想继续解释,那雍朝将领却早已运起内力翻于墙垛上,避开巡逻兵耳目一跃而下。独留海鲁曼拉立于院中,怔忪失神,仿佛还在回味先前种种。
直到她回身向主殿而去,法蒂玛与狄尔才终于拖着几乎僵硬麻木的双腿离开灌木丛,彼此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狄尔狠踢一脚草垛:“畜牲!”
当年海鲁曼拉被五王子法托克从下城区贫民窟带回王宫时,身患重疾几近丧命,是五王子日日精心照料方才使她得以恢复健康。
两人由此生出感情,敦胡又并非雍朝那般看重门第之地,自也乐得令两人喜结连理。
成婚至今七年,海鲁曼拉于人前从来待法托克无比情重,是以法蒂玛直到卧于榻间准备入睡前都还难以接受摆在她面前血淋淋的真相。
彻夜辗转难免,第二日晨起时顶着眼下乌青,扑了好几层脂粉方才掩住。
恰逢雍朝皇帝接连数道圣旨送至宫内,诸人齐聚议政殿,法蒂玛余光瞟见依偎在法托克身旁的海鲁曼拉,脚步微顿,很快回神行至木察顿与墨娜身后与兄长们并列一排。
那位内监大人先是告知雍朝皇帝建立敦西都护府之策,接着宣任敦西都护一职由木察顿继位,而后尊封其为敦国公,赐国姓“庄”。
至此,敦胡王木察顿正式更名为庄顿。
“不久敦胡王宫亦会改建为敦西都护府官衙。”
内监接过茶盏,不紧不慢地抿下一口:“同时,陛下要求敦国公挑选一名子女送入长安为质,两日后立即出发。还请国公爷仔细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