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允站在永宁轩二楼的平台上,将那哭声与喊声听得一清二楚,他握着拳,面色紧绷,沉重地凝视着雾气中的远山,仿佛在凝视着另一个混沌的自己。
他也想知道,自己对婵儿是否能下得了手。
只是这个过程如此煎熬,婵儿的每一声哭泣,都像刀子一样剜在他的胸口,剜着他的血肉。
仿佛是第一次,他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心痛”,那痛,虽比不上百虫噬骨之痛那么暴戾,却又远比百虫噬骨更为绵长而幽深。
顺子端着一个陶鼎走上楼来,“少主,到时就用这个装婵儿姑娘的血。”
李允沉着脸看了一眼陶鼎,没吭声。
顺子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李允:“少主,玄铁的,据说玄铁伤人会让人感觉不到痛,你拿着吧,到时可用来割开婵儿姑娘的手腕,可让她少遭些罪。”
李允闻言抬起眼眸,目光如冷箭一般投到顺子脸上:“这些,无须你来操心。”
顺子被主子冰冷的目光吓得缩回了手,喃喃道:“既然少主不需要,那小的便收回去了。”
一时两人无话,唯有檐角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以及不时飘过来的婵儿的哭声与喊声:“来人啊,开门啊,呜呜呜……”
顺子有些无措,卷着手指,不时拿眼角瞟着主子,巴望着时间能早点过去。
李允却一动不动,好似被定住了一般直视着远方,感觉每一息都无比难熬。
两人正各怀着心事,冷不丁突见水琴从阁楼旁的夹道蹿出来,站在楼下的平地上“呜呜”地朝楼上的李允比划着什么,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杆子。
李允此时无心理会旁的事,转身坐到了平台上的太师椅上,眼不见心不烦。
顺子大声问杆子:“发生了何事?”
杆子摇着头指了指水琴,“她要见少主,拦都拦不住。”话刚落音,只见水琴甩掉杆子飞快地钻进永宁轩,小跑着上了二楼,直往李允的方向冲过来。
顺子不知水琴要做什么,待她走近,本能地挡在平台入口处的廊柱下,厉声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水琴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不远处坐着的李允,扑通一声跪地,嘴里“呜呜”着说不出话,脸上泪水涟涟。
顺子一头雾水,转头看李允:“少主,你看,她这是想干嘛?”
隔着近五米远的距离,李允看着水琴满是泪水的脸,一眼明白她这是想给婵儿求情,心头不由得一沉。
水琴一早起来便没见着婵儿,比划着让红红与紫紫去找,三人将婵儿常去的屋子寻了个遍也不见婵儿的踪影,再一看闷不吭声的杆子与唐四,水琴霎时反应过来。
她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但预感到婵儿怕是凶多吉少,她也早料到这伙人养着婵儿没安好心,今日果然是应验了。
婵儿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哪怕是拼了一条贱命,她也要来找这位主子求求情。
李允面色沉重地起身,驱步行至水琴身侧,竟破天荒地将她拉了起来,一旁的顺子看着也是微微一怔。
这个曾背主的奴仆,今日能冒险来替婵儿讨饶,李允心里泛起一阵欣慰:“你且回吧,我向你保证,婵儿不会有事的。”
水琴抹了把脸上的泪,狐疑地盯着李允。
“少主都说这话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顺子不耐烦地催促着水琴。
水琴闻言又朝李允躬身行了个大礼,继而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永宁轩。
四下里又静下来,除了头顶摇晃的灯笼声,已听不见婵儿的哭喊声。
李允微锁着眉头,沉声开口:“什么时辰了?”
“回少主,刚过了辰时。”顺子赶紧应道。
李允滚了滚喉头:“听不到婵儿的声音了,怕是嗓子哭哑了。”
顺子脸上堆着笑:“少主放心,婵儿姑娘今日一天都进不了食,自然也没那么多力气闹腾,只会越来越安静。”
李允看着顺子的笑,看着他微微挑起的眉头及闪动的眼梢,脑中莫名浮现出唐仁死时口吐鲜血的脸,以及他死时说的那四个字“助纣为虐”,不由得从心底又升起了一股寒意。
“顺子,倘若堂主或皇上让你杀我,你是否会对我动手?”李允冷冷看着他。
顺子面色一惊,扑通跪地:“小的一辈子效忠少主,一辈子都不会生出伤害少主的念头。”
“这世道最大不过皇权,咱们清风宅也是奉皇命行事,按说你杀了我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顺子掷地有声:“小的从小在少主身边长大,哪怕是让小的自己去死,也绝不会做出伤害少主的事。”
“那就对了。”李允咬了咬牙,“嗖”地从太师椅上起身,阔步冲向楼下的方向。
“少主,你要去做什么?”顺子飞快从地上爬起来,惶惶地跟在李允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