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长廷的心脏一点点往下沉,最后变成一潭死寂。
他喉头滚了滚,轻轻喘了一口,
在朝臣面前硬得如同一块钢板的少年,靠近马车一步,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近乎哀求的口吻低声道:
“跟紧我。”
哪怕只有今夜, 跟紧我。
祁长廷探出手去,没入车帘里, 轻柔得如同在招一只名贵的猫儿。
终于,几个呼吸后,那车帘动了动。
从另一边探出一只雪白细嫩的女子的手, 一身丫鬟装扮的姑娘钻出马车。
——三殿下的车里竟真的开出了花来。
大臣们依旧躬着身子不敢抬头, 可一旁的树林边上,一伙悄悄躲在丛中,想一睹三位殿下风华的姑娘们,心中无一不生出这样的想法。
女孩面若新雪, 发若乌木,腰身盈盈一握, 细柳扶风,却又隐隐带着几分风骨。
比如——完全无视三殿下探出的手,径自从另一边下了马车。
这般嚣张,却又得三皇子这般信重,竟叫人一时都没注意到她居然是一身丫鬟打扮。
甚至连白桥自己,都忘了自己眼下是祁长廷的丫鬟来的。
他是三皇子,他是反派三皇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大脑先是一片空白,而后纷繁混乱的念头泄洪一般涌入。
雨夜被亲兄弟刺杀落难的是他,举手投足谦谦公子的是他,耳上有红痣的是他,为了筹粮清淤殚精竭虑的还是他。
这特么跟书里那个阴狠无情,草菅人命,视生民于无物的反派根本不一样!
甚至,就连此前在画舫上,叶浣之所以对她敌意那么大,也明显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啊。
白桥手脚一片冰凉,试图寻出什么蛛丝马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然而完全徒劳无功。
坚信不疑的认知一朝颠覆,白桥突然觉得齿冷。
书里写的不可能有错,那难道这么久,他都是装的吗?
装得她这个读过正本小说的外来者也半分破绽都看不出,这究竟是个怎样心机深沉的人。
这时,帘外突然传来少年人软软的哀求:“跟紧我。”
白桥手指抽动了一下,而后瞬间攥起了拳头。
跟紧他?
他怎么还说得出这种话!
白桥起身,决绝地避开那只探进来要扶她的手,自顾自地下了马车。
结果猝不及防地被少年身后躬身行礼的一众大臣惊了一跳。
这一跳,也终于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她现在扮作了丫鬟,而祁长廷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扶她一个“丫鬟”。
该死,他是故意的吧!
女孩目光恨不能在少年身上捅两个洞出来,然而祁长廷只是微垂着眸子不看她。
白桥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下心神,强装做无事发生的模样立在了祁长廷身后。
于是,当大臣们终于直起身子时,一切已经正常得再不能正常了。
祁长廷是三位皇子中最后一个到的。
百官因为要循旧例,迎了帝后皇子后才能入席,此时的宴厅里空无一人,祁景闵和祁允政两人正在偏厅里对坐着默默无语。
两人身后站着各自的两名亲卫,空气很静。
祁允政虽也是庶子,但并不像以前的祁长廷那样圆滑,他背靠承恩公府,只自幼在战场上同突厥人打交道,性子被北疆的冰雪磨砺得又冷又硬。
终于,还是祁景闵先忍不住打破了僵局,屋里响起青年淡淡的笑声。
“长廷好大的排场,让两位兄长在这儿等他入席。”
祁允政不甚用心地嗯了一声,目光淡淡瞥过宴厅的二楼拐角,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他常年领兵在外,对东都并不熟悉,但对于潜在的血腥和危机却有狼一般敏锐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