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桌飞远出去,发出乓啷巨响,犹如惊雷炸破。
但木石却雷打不动,只坐在原地,眉眼都不带颤动。
“你倒是知道怎样气吾!”正淇指着她骂。
木石却反驳,“殿下求而不得,恼羞成怒罢了。”
“求而不得?”正淇嗤笑,像是听见了荒诞笑话,“普天之下,还有吾求而不得的东西?”
木石原处端坐着,不再回应,却看得正淇怒火中烧。
他直接上前将人一把捞起,掼在了床上。
身子摔在床板上发出闷响,木石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正淇看得更愤怒,他要撕破她的伪装,看清这冷冷清清的面具下,到底藏了些什么秘密。
他外袍落地,解着中衣袖带,直接倾身过去,把木石压在了身下。
他的大手带着高热,压制住木石的双腕,就像捏住两柄纤细的草叶。
可木石一动不动。
他带着这猛烈的折辱意味来欺负她,本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顽抗。
但她却一动不动。
正淇吼道:“你为什么不反抗!”
木石咬着下唇,闭上眼睛。
“怎么?”正淇嘲笑,“是要讨好吾么?终究还是决定委身于吾了么?”
“……”
“你要拿你的身体换什么?换权力?换珠宝?还是你那破碎山河?”
木石抬眼。
正淇愤怒的倒影落进那双含水的眼眸之中。
那一双眼,氤氲着山间的晨光水色,将这暴戾的男子融化成一道温柔的身影。
正淇看清那眼眸,瞬间脱力——
他在木石的眼中……
窥见了爱意。
正淇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踉跄着跑到宫墙边,大口喘着气,呼吸进夜色里微凉的空气。
但体内的火却消不下去,他忿忿握拳锤在身旁的宫墙上。
正淇仰头望月,心有余悸。
爱意。
那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一直渴求的。
可是真看见了……
他怎么就无限惶恐了起来?
他正淇第一次做了回逃兵,败也似得逃回自己的寝宫。
一夜辗转难眠,正淇几乎是捱到了破晓,才勉强有了睡意。
然而一大清早,他就被宫中异于往常的喧闹动静吵醒。
他被吵醒,心气不顺,出了寝殿,直接顺手捞下一个慌张跑过的宫女,威胁似的摇着人的脖领,“出什么事了!吵什么!”
“回殿下!”那宫女瑟缩着,表情惊恐,差点要跪下,“陛下……陛下他……”
正淇不耐,“说话!”
“皇上驾崩了!”
……什么?
如坠冰窖,正淇不仅仅感觉不到气血流动,甚至连周身的体温,都如同融化的冰水,直接倾泻一地。
他将那宫女扔出去,怒骂:“放肆!这话岂是你能随便说的!”
他当然知道,这宫中绝无人敢开这样的玩笑。
那宫女抽泣着爬起来,一边磕头一边哭诉,“宫中都传遍了,陛下遭奸人下蛊,已经……”
正淇无力地靠在门框上。
父皇……
他……
心如刀绞,他揪着心口那点肉,想用疼痛来缓解疼痛。
然而,无济于事。
他下意识要去皇帝寝宫见父皇一面,但仅仅走出去几步,就又怔愣回头。
正淇问那宫女:“你刚才说……下蛊?”
宫女哭着点头,“是的。太子殿下已经带人围了玄儒司,一定会为陛下讨回公道的!”
玄儒司。
他呼吸滞涩。
不会的。
不会是她……
游魂一般,正淇浑浑噩噩撞进玄儒司的地盘,只见太子亲率羽林军,已将整个地盘包围住。
司长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几乎想以死谢罪,而他身后,则捆绑着那队嫌疑最大的寅国巫女。
为首的是木石。
哪怕被捆了,被压制着跪在地上,她也昂首挺胸,毫无惧意。
正淇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他不敢多看。
他怕多一眼,就会意识到自己卑贱的庆幸,庆幸她无事,庆幸她平安。
他怕多一眼,就会任凭自己汹涌的恨意澎湃而出,将她撕个粉碎。
他又怕他没藏好自己的爱意,被旁人窥破他的心思。
他站在了太子跟前。
太子持着御剑,悲痛欲绝,双眼猩红,仍逞强不在这危难之际倒下。
正淇看见皇兄朝他含泪笑着,“皇弟莫怕,本王会处理好一切……”
太子上前,将正淇揽到身后,朝司内怒吼:“交出主谋,便不处以极刑!”
这意思,不管能否查出主谋,玄儒司的所有人,都得死。
不过就是死法的差异罢了。
“皇兄!”正淇诡使神差,握住太子的上臂,低声道,“此事也许有蹊跷。蛊毒太过明显,难保不是嫁祸……”
太子诧异,像不认识眼前的人,“父皇死不瞑目,你竟能维护一群逆贼?”
“吾非维护,只是……”
“只是什么!”太子将他推开,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本王听闻你在这玄儒司中胡闹,只以为是你年少轻狂初开窍……谁知,大是大非之前,你会为此乱了分寸!”
“皇兄!”
“太子殿下!”
一名将领从某间寝屋跑了出来,手里举着一卷羊皮纸,他将其送到太子眼前,并阐述道:
“这是从巫女屋中搜出的计划书,里头详细记载了要用怎样的蛊法,要如何谋害皇上!”
太子抢过卷轴,打开看了一眼,扔在正淇脸上。
那卷轴滚在地上,展开,其上所描绘的蛊法触目惊心,令人作呕。
“证据确凿。你还要为她们辩解么?”
太子话音刚落,那边人群中就传来几声低呼,原来是巫女中有几人看见了计划书,就直接咬破口中蛊包,自尽了。
司长看一眼那死去的几人,向太子禀报,正是计划书来源的屋子所住的巫女。
显然是主谋畏罪自杀了。
正淇目光闪烁。
弑君大罪,竟会在屋中找到计划书。
这般漏洞,简直……
他一惊,看向队前的木石。
木石跪在人前,坦坦荡荡,一袭红衣在风中猎猎。
她扬起下巴,嘴角甚至带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不对……有问题!”正淇思绪混乱,欲抓太子衣袖,“这事不会这么简单!”
太子也没料到正淇会堕落至此,后退避开他的手,反而沉着下来,“本王才是储君,若皇弟继续执迷,休怪本王无情。”
皇帝驾崩这天,玄儒司众人被打入天牢候审,而二皇子正淇则因忤逆天命,被关了禁闭。
国丧七日后,太子继位,成为新君。
禁足期间,正淇却理清了头绪。
这事哪怕真是玄儒司所为,也不会只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弑君大罪,无论如何,也不会给相关人等留下一点活口。
那么,为何会有计划书?
是要暂时保住谁?
被保下来的人,接下来的计划又是什么?
禁闭一结束,正淇就冲进前殿,要找太子问个究竟。
虽然这皇弟没有通报就直接闯了进来,有失礼数,但太子全当他还不适应先皇仙逝之实,还是默许了他这鲁莽行径。
然而正淇一进殿就逼问:“皇兄查清玄儒司的底细了么?”
一听到“玄儒司”三字,太子眉梢一跳,变了脸色,“皇弟当真是被蛊惑了?”
“吾非此意!”正淇继续说,“皇兄,不,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队巫女?”
“仍在审讯。”太子有些烦躁,只冷淡回道。
“这事不会这么简单……”
正淇不敢妄言,他想查清此事,至少不想看木石死得不明不白。
他又怕木石真是元凶之一,多留一日,都有可能对皇朝、对太子不利。
但此时兄弟生阋,他无法信任太子,将莫须有的推测说出,怕反而误了事。
正淇不信任太子,太子也不信任他。
见他言之无物,太子冷然道:“皇弟近来还是多读书习字,好好习一习为君为子之道吧。”
兄弟二人不欢而散。
正淇再次陷入两难,陷入迷茫。
如果他听到木石亲口说,说是她谋君弑君,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可她没有承认。
他贱。
他就是心存侥幸。
从来洁身自好的二皇子、龙将军,破天荒地开始酗酒。
他用酒精麻痹自己对先父的思念……
以及对木石的念想。
他灌下一大口酒,辣得喉间发干,烧得心头燥热。
几面而已。
他苦笑。
几面而已,何至于此?
他当真是被蛊惑了么?
数日之后,正淇接到了一道圣旨。
是新帝拟给他的第一道指令——
固安派兵在边境骚动,恐有战乱之意。
龙将正淇需亲率王军,为新君进行第一次出征,讨伐乱贼。
第39章 [VIP] 木石逃了
正淇卷着圣旨, 端着酒罐,下了天牢。
历史上都没有皇子私自下天牢来找人的先例,狱守们本要阻拦, 但这下来的是正国有名的混世魔王, 又征战沙场无数,手头人命众多,谁敢拦他?
所以狱守们都只是颤颤巍巍看他下来,任其如出入无人之境, 在后面远远跟着。
眼看正淇一间一间牢栏看过去, 最后看到了什么人,停在一间牢房前,不再前进。
他伸手去拽了拽那门栏, 没拽动,刚有转头的动静,狱守们就四散逃开了。
他们生怕这二皇子叫他们开门, 要掉脑袋的事,谁敢做?
正淇见狱守们逃了, 也不为难,醉醺醺往门口一坐, 又灌了口酒。
酒气飘进牢中, 坐在稻草席上的女子抱着膝盖, 沉默地看向门外的人……
她是木石。
隔着几道铁栏杆, 他们彼此相望。
木石受了刑。
她一身囚衣破损, 露出其下被鞭打得斑驳的伤痕。她头发也很凌乱,看起来很憔悴。
但她的表情, 依旧如木如石,对自己的遭遇无所谓, 对眼前人的视线不动摇。
正淇放下酒罐,朝栏内伸长了手臂,似乎想触碰她。
木石见状,些许错愕,但还是往前靠近了些,默许了。
他的手有些粗糙,抚上她的脸侧时,刮到几处刚结痂的伤口。
会疼,但木石没有躲。
正淇看起来也不似以往矍铄,分外狼狈,他低声问:“是你做的吗?”
木石按住他那只手,脸往他手心贴了贴,像是眷恋那温度,却并没有回答。
“木石……只要你说不是,吾就信。”
“……”
正淇醉眼朦胧,像是酒气上头,眼底一片红,“你做这些事,可否考虑过吾的感受?”
“……”
“那是我的父皇……是我的,是我的父皇啊!”
木石睫毛颤了颤,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
正淇收回手,把那道圣旨展开给她看,“当今圣上要支开吾,准备对你们下手,怕我从中作梗。”
“殿下不必……”
“吾能带走你么?”
木石一惊。
许是没料想过会从堂堂将军口中听到这般言论,她有些动摇,但咽了咽口水,还是垂眼收敛情绪,“殿下赤忱,不要再插手这些腌臢琐事之中了。”
“吾何其干净?”正淇苦笑,伸出一双手,“是吾带兵灭了你的国。”
木石隐忍,但此时却可被人清晰看见那挣扎的神情,“可不干净的人,做了不干净的事,也不会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