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头百感交集, 一时说不上该愤慨,还是该庆幸。
“虞先生, 感觉如何?”郝老师问道。
“我……”一开嗓就是艰涩, 虞渊说不出话, 只是看着赵越侧脸, 努力挣脱出回忆, 保持清醒。
不远处的赵越似乎嘤咛一声,皱着眉, 表情痛苦。
虞渊一惊,忙问:“我夫人为什么还不醒?”
闻言, 郝老师朝赵越看过去,觉得蹊跷,赶忙过去检查。
手刚触上她的脸侧,郝老师就脸色一变。
虞渊注意到这一细节,也顾不得自己刚醒,身体还没缓过来,直接扑过去。
他的手指贴上赵越的脸,触到难以言明的高热——
简直不像是人体能散发的热度!
郝老师扒着她的眼皮观察她的眼球,简单探查一番,“不行,夫人的状态不对,得赶紧送到就近的医院抢救!”
赵越从始至终没有睁过眼,全身高烧不退,甚至在转移去医院的路上,还几次抽搐难以自控。
虞渊心急如焚,抱着她安抚她,恨不得亲自为她承受这些病痛。
那一世一世,他一无所知,她却默默忍受了那么多……
这一世,只求上天开眼,折磨他,凌虐他……
但求放过她。
一路飞驰,到达医院。
赵越被推进急救室。
主刀医生中途出来,迅速交代,“初步诊断为病毒性脑炎,病情又急又凶,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怎么会这样……”虞渊踉跄着退后,倚靠着墙勉强稳住,“为什么,为什么……”
“病毒性脑炎诱发的因素有很多,”郝老师劝他,“可能是过度劳累,可能是免疫力低下……总之,疾病难以避免,你不要钻牛角尖。”
免疫力低下?过度劳累?
是因为这阵子,她脑中记忆纠缠,思虑过多,才会如此吗?
疾病是随机,但若要这么看,赵越会得病,简直就是命运安排的必然!
那这一世又一世,岂不是魔咒一般,她永远无法得到解脱,注定每一世都悲惨收尾?
虞渊滑坐在地,觉得无力,深感无奈。
“虞先生……要不要我替你帮忙通知家属?”
虞渊将手机递给郝老师,一言不发。
他陷入无尽的迷茫与自责之中。
脑炎若是记忆紊乱诱发的,那么,记忆紊乱又是从何而来?
前世的赵越,从没有在中途回忆起所有……
为什么偏偏这一世,就这样了?
是他这一世疏忽?
是他做错了什么?
他该怎么办?
他要怎么办……
“虞渊!”
一声女人的惨叫响起,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忙头大汗冲进走廊,拽起地上的虞渊又锤又打——
“你答应过我们会照顾好走走的!你答应过我们的!”
郝老师忙拦下她,“赵夫人别这样,冷静一点!”
赵母周身瘫软,郝老师险些扶不住。她顾不得什么颜面,嚎啕大哭。
赵父则更冷静一些,只拽起地上颓废的男人,狠狠甩了对方一巴掌。
虞渊被打得嘴角出血,脸颊微肿,但一声不吭。
“工作,工作!”赵父咬牙切齿,“若是你留点心,病情怎么会发展到需要动手术的地步?走走若是今天出不来,我要你一起死!”
“别说了啊!”赵母不忍听,“不要这样说!走走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这走廊处太过喧哗,护士过来劝导。
赵母精神恍惚,被直接搀扶离开。
赵父则找了个角落,开始联系国内外治疗脑炎有名的医院和医生,要给赵越安排后续的治疗。
虞渊被打骂一通,心头隐约觉得痛快,继续坐在门口地面,屈着膝垂着头。
眼前出现一双老布鞋,一只温暖的手触上虞渊的头顶。
他抬头,看到奶奶慈祥的笑容。
“阿渊啊……”奶奶眉眼弯弯,有些心疼,唤他,“看看你,一定很难过吧?”
被责怪被怒骂,他没有动摇,可被信任的家人如此温柔以待,他一瞬间破了防。
他抱住奶奶的腰,脸贴在她的腹部,哭得像个孩子。
他词不达意,只是倾诉般胡乱说道:“是我不好!这一世,她如果没遇到我,也许就能平安一生……”
虞渊没头没尾突然来这么一番话,奶奶当然听不懂。
但她知道这孩子现在很脆弱,没有细问,只是安慰。
等人哭得渐渐平缓下来,她才说:“阿渊啊,你想想,如果你是走走,你会怎么做?”
虞渊没有抬头,仍贴着奶奶,只是沉默。
如果他是赵越?
也许,这辈子会躲着某个名叫虞渊的男人?
又或许,还是会,再接近他,再爱上他?
他想不出来。
奶奶轻笑,“是不是想不出来?”
虞渊点头。
“那你就去问她。选择都是她自己做的,赵越能为自己负责,她应当无怨无悔。”
虞渊听着,深深叹了口气。
手术室灯灭,赵越被转入重症监护室观察。
手术过程没什么大问题,赵越的生命体征被维持了下来,只是意识暂时还没清醒。
什么时候能醒,醒后会恢复到什么地步,谁也说不清。
在赵越睁眼之前,护士不容许任何人进门探望。
虞渊就只能守在玻璃房外,看着室内躺着的人。
她脸色苍白,吐息虚弱地喷在呼吸罩上,一双眼睫不安地颤抖着。
她像是随时都可能睁开眼睛。
但他守了三天三夜,却没有一点讯息。
赵父赵母后面也到访过。过了激动的时刻,他们也都冷静下来,不再盲目责怪虞渊,会心平气和与他商量后续的安排。
焦急地守到第四天,终于,虞渊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赵越醒了!
护士给他传达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险些控制不住,要直接冲进病房,被护士硬生生拦了下来——
“我话没说完呢!”
虞渊忙止步。
护士警告道:“病人现在状态还不稳定,千万不要刺激她!另外,因为病情缘故,她可能会出现意识障碍或暂时昏迷的情况,提前给你预警一下,不要给病人造成恐慌,明白了吗?”
“明白了。”
“进去吧!”
虞渊当即换好无菌防护服,进入监护室。
隔着口罩,他也能恍惚闻到病房内浓郁的消毒水气息。他知道赵越爱干净,有些小娇气,也不知道能不能忍受这样的气味。
靠近病床,赵越眼角余光瞥见他,眉眼弯了弯,像是在笑。
虞渊坐到她身边,她的手指颤了颤,像是想抬手,但却没有力气。
他便握起她的手,隔着面罩,贴在自己耳侧。
“走走……”他的声音传出来,闷闷的。
赵越听见,似乎觉得好笑,胸膛起伏两下,点点头。
她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虞渊看得眼睛发酸发涩,又要忍住不在她面前流泪。
“……咳……”赵越发出一个单音节。
虞渊看她嘴型,像是想说话,但又发不出声音,忙说:“你不用出声,我能看懂。”
隔着罩子,虞渊看到她说:先生、殿下、还是师父。
“你都记得?”虞渊心疼。
赵越点了点头。
虞渊勉强笑着,“都不是。我是你的丈夫。”
赵越笑起来,鼻尖微微皱起,天真可爱。
她眨眨眼,似乎又有点困,昏昏欲睡,却还逞强睁着眼,强行打起精神。
“想睡就睡吧。”虞渊对她说。
赵越张嘴,呼着气,唇语道:我想、再和你、说说话……
虞渊蹭着她的手,“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赵越依旧笑着,眼角却闪过晶光,像是一滴泪: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上一次。
与其说“上一次”,不如说是“上一世”。
虞渊无言以对。
转眼看到床边的一本读物,他松开她的手,拿过书来翻阅,看到是童话,便提议:“我给你读故事?”
赵越点头。
于是,虞渊翻开书,找了篇,柔声读起来。
赵越眯着眼听得享受,但虞渊读到没一半,她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看到她睡着,虞渊就默默停下,手指点着刚读完的那一行,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就只是等。
赵越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昏迷,等再次醒来时,好像不知道自己刚才断片了,还眨着眼,等他故事的下文。
虞渊也会若无其事,好像没有中断过一般,继续读下去。
就这么来来回回地,他陪了她一下午。故事中断过好几次,但她也完整听了下来。
探视的时间到了,护士来请虞渊离开。
他舍不得,但也不能坏了医院的规矩,影响病人休息,只好隔着罩子,吻了吻赵越的手背。
他说:“我会救你。你等我,这一次,你一定要等我!”
赵越点头,缓缓说了一个字:“好。”
拯救赵越,虞渊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从古至今从始至终,一直出现在每一世故事中的第三个人,那个替他守护过赵越好几回的人——
庙怪。
他有理由相信,那天酒庄边遇到的老人,就是庙怪。
老人说过,老地方见。
但先前几次,虞渊去那里,却都没见到人。
如今局势紧迫,虞渊不能坐以待毙,干脆每天晚上都在酒庄边,熬夜等待那个老人再次出现。
每一夜,都是彻夜不眠,他站在车边,风雨无阻。
第54章 [VIP] 赵越今生
虞渊白天守着妻子, 晚上守着酒庄,一天又一天,就这么煎熬地磨着。
他一直也没等到那个老人。
更糟糕的情况出现——
赵越病情加重, 几次高烧晕厥, 险些抢救不过来,医生数次下达病危通知书。
每一次虞渊都在床边呼唤,几乎是硬生生把人从鬼门关抢回来。
一开始,赵父赵母不能接受丧女之痛, 几度崩溃。
可生离死别经历数次, 他们甚至都看开了,预备为独女张罗后事,等那一天真的来临, 至少送她走得体面。
只有虞渊,自始至终没有放弃过。
科学上相信医生,玄学上, 他也一直在民间搜罗各种大师精怪的消息,试图找到哪怕一些, 可以拯救赵越的方法。
不能说他不是病急乱投医,这样焦虑的时候, 最容易被人利用情绪。
庄毅找到他的时候, 他已经险些要给一个自称菩萨转世的江湖骗子打款, 硬是被庄毅按住了手。
“老弟!冷静一点啊!你这是迷信!”庄毅提醒他。
虞渊头晕脑胀的, 本来因为前世今生的记忆, 内心早已模糊了对所谓“迷信”的概念。
但庄毅这么一拦,他冷静下来, 才意识到对方的骗局多么漏洞百出。
关闭了笔记本电脑,虞渊搓揉着脸, 试图保持清醒,“你怎么来医院找我?”
“我听说了夫人的事情,我深表遗憾。”庄毅说,“但是,我也得提醒你,你的假期也该结束了。很快,开幕式的首次彩排就要进行,这是国家对我们作品的第一次验收。”
虞渊听到这,表情空了许久,而后疲惫地闭上眼,半晌没能回神。
什么叫祸不单行?
就是在他的爱人最危急的时候,还有国家的任务还未完成。
“偏偏是这个时候……”虞渊苦笑。
“所以,你看……”
“我不能离开医院。我不能离开她。”虞渊突然笃定地重复着,像是要同时说服自己,“因为工作,我已经冷落她太久。如今她病危,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