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一次俩孩子起了直接冲突,是因为争气坐在门外看着远山方向,似是在寻找什么人。
堂弟要出去,被挡了道,咒骂了一句。
挡道的不理他,堂弟反而感兴趣,问:“你找什么呢?”
争气头也没回,“等先生。”
“先生?”堂弟一寻思,“我哥?”
争气没搭理。
堂弟笑了,“等他?他不会来了。”
这话刺激到争气,她扭头瞪着他,“凭什么这么说?”
“现在的局势诶!”堂弟故作深沉,“去了南滨那样的是非之地,他哪还能抽身?活着就不错了……”
话音未落,争气抽出身下的竹凳,差点就要砸到堂弟的脑门。
堂弟眼疾手快躲过去,骂道:“你他妈干嘛?有病吧?”
争气粗喘着,肯定道:“他一定会来见我!他答应过我的!”
听到这边的动静,叔婶俩赶忙过来分开二人。
堂弟嘴上一点没留情,骂着“疯婆子”、“寡妇”之类的话,最后还是被叔叔甩了一巴掌,打懵了,才被带离现场。
婶婶则安慰着原地的争气,说那孩子受了战争刺激,性情大变,没有恶意。
争气不在乎那孩子有没有恶意,她反复同婶婶确认:“秦照月在安全的地方,对不对?他会来找我的。对不对?”
婶婶听到这个名字,表情悲伤,但还是牵强一笑,骗道:“当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定会有贵人相助,护他周全。”
争气相信秦照月给出的承诺,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毕竟这么久以来,与他一起生活,争气从没见他食言过。
可来不及验证他的承诺了。
战火蔓延到意想不到的位置,连这镇子也被牵连。
叔婶想着要带孩子们转移,可这次,争气不同意离开。
她的理由很简单,离开这里,她怕秦照月找不到她。
叔婶不管如何相劝,她倔强起来,谁也说不动。
“这里实在留不得了!”叔叔无奈道,“这仗就相当于打到隔壁村了,你说你怎么留下?”
“你们走吧。”争气正巧也不想跟堂弟一起生活,顺势说道,“我要么留下,要么回北城,我要留在先生能找得到我的地方。”
“这……”夫妻俩对视一眼,有些焦急,但局势紧张,容不得耽搁。
最后叔叔还是同意,“我帮你买票,送你回北城,那里现在至少是政权所在,不似战场混乱。你在那里,总比这边安全。”
“好!”
下定决心后,夫妻俩把争气送到了车站,为了后续的安定,还给了她一大笔钱。
争气很感激这对夫妻,无以回报,只能说:“等战争结束,我和先生一定去找你们。”
婶婶拉着她的手,不舍地与她道别,直到火车汽笛轰鸣,才目送她上了车。
战火纷飞,此一别,再难聚。
正如争气马不停蹄地赶回故地,却没见到曾经熟悉的景象。
那原本古香古色的老宅被翻了新,带着欧式的外设和日式的细节。屋门打开,出来的是一位身着和服的日本女人,看起来地位很高,正与几名路过的日军巡警言笑晏晏。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争气几乎是尖叫着冲过去,“这里是我家!”
第51章 [VIP] 争气的信号
那些巡警见一女子不分青红皂白冲过来, 当即拦下,扭送到夫人的面前。
夫人随将军来中国之前,还算学过一些基本的汉语, 跟这少女磕磕绊绊地交流几句。
这少女眉目姣好, 夫人也是女辈,看得心生爱怜,还是没下狠手处置这无礼的中国人,问她来历, 问她目的, 问她姓名。
这少女却像不明白夫人的口音,面露憎恶之色,瞪着她要她搬出去, 把房子还回来。
夫人有意要在下属军人面前营造出一种通情达理的温柔形象,此时被少女毫不留情地反驳,觉得丢了面子。
但当场翻脸也不妥, 于是夫人微笑同那群士兵用日语交流:“这女孩迷了路,没有恶意。你们把她带到中国人生活的区域吧!”
眼见一士兵转脸就露出凶相, 夫人一瞬间还是发了慈悲,说:“别欺负这女孩。回来告诉我她的去向, 也许过几天, 我还会去找她。”
士兵们得了指令, 客客气气答应, 生拉硬拽把这少女拖走了。
目送着几人离开的方向, 夫人在寒风中收紧披肩,只觉得自己又在乱世中挽救了一个少女, 因自己的善良而感到心安。
她不会去找那少女,也不会在意那少女最后的死活。
最后那番话只是一个警告, 那群士兵真要违令做什么,她其实也管不着。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然而过了几天,这少女又重新出现在夫人面前。
会面之时,夫人本挽着将军的手,盛装华丽,准备上车,去出席一场晚宴。
见少女不顾阻拦,连滚带爬狼狈出现,身上却完好,知道她确实没受什么难,夫人暗地里松了口气。
“这女孩是……”将军问夫人。
夫人言简意赅解释过后,要劝女孩离开,但同先前那回一样,女孩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依旧露出狼狗般的爪牙,恶狠狠地示威。
夫人已然有些不耐烦,眼角余光却瞥见身边的丈夫,面向那少女,眼中闪过急色的光。
她当即变了脸色。
“夫人,要不,我们收她在宅中干活?”将军故作坦荡提议道。
夫人也镇定地微笑,点头,“没问题。我跟她说。”
贴近少女的脸时,夫人却没控制好表情,露出一丝阴狠,指了指宅边的小巷,一字一句道:“你,今晚,那里,等!”
这次少女听懂了,忙问:“是要聊房子的事吗?”
这中国人说得快,夫人其实也没听清,但为了面子,还是假装了然,站直身优雅点头,“当然。”
少女忙不迭点头,暂时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入了夜,少女就在约定好的巷子中等候。
然而,那故作圣母姿态的夫人,真到利益冲突之时,全然忘记自己伪善的姿态,恶行毕露。
夫人没有亲自到场,而是派了两个混混过来。
那俩混混奉命行事,一个把少女摁在地上,一个抽出了匕首……
湿冷的小巷中,传出少女凄惨的叫喊。
偶有巡警路过,看清那是将军的地界,就视若无睹,不再靠近。
巷中,少女细嫩的脸被划得血肉模糊。
执刀的混混把匕首一甩,上下打量自己的杰作,“哎哟,可惜了!刚才应该先爽一下,忙着完成那夫人的任务,没顾上自己。”
字正腔圆,少女听出来,是中国人。
压着少女的那人,眼看地上的女孩奄奄一息,无力挣扎,也色心大起,“现在也不晚啊?麻袋把头一套,长什么样还不都一样?”
划脸的桀桀坏笑,“哎哟,会玩还是你小子会玩!那小爷我这就去找个麻袋,你把她衣服先扒了!”
“好嘞!”
因为即将到来的意外收获,划脸的心情大好,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在路边游走,看见垃圾桶旁一个蛇皮口袋,捡起来就往回走。
回到巷中,却没见到想象中活色生香的画面,只看到自己的同伙倒在地上,捂着血淋淋的下-体,哀嚎不止。
“怎么回事?”划脸的目瞪口呆,意识到什么,当即去找地上的匕首——
却见刀光一闪,锋利锐物架上自己的脖颈。
他打架经验丰富,反应很快,当即回身,却被身后那血肉狰狞的鬼脸吓了一跳。
就因这一愣,他彻底错失先机,那惊心动魄的一眼,也成了他这辈子看到的最后画面。
他被那少女用刀挖了眼珠。
将军与夫人回来时,被巷中血腥的场面吓了一跳——
尤其是夫人,最是心惊胆战,毕竟这俩被她派来干活的混混,一个下-体空荡,一个双目漏洞。
而目标那少女,早已不知所踪。
后来的数日,夫人噩梦缠身。
她生怕那少女会回来复仇,回来找她索命。
但想来,是自己行善积德,所以上天垂怜,那少女数月未至。
夫人长舒一口气,担惊受怕了这些时日,总归无事发生。
至此,伪都政局稳定,日本高官在此定居,原住民被驱赶进贫民区,空出房屋给迁至新都的居民。
原本繁华的北城充斥着东瀛语言,长街渐渐被日式风格取代。
无人在意土地原本的主人们该如何求生。
更无人在意那不知名的少女。
1946年。
伪都的好日子到头了。
都城政局动荡,周边城市战争不断,土地的主人组建起解放大军,要清除他们这些在此“安居乐业”的人。
将军被派去作战,每一仗都打得艰难。
中国人万众一心,上下团结一致,日军不在本土作战,物资总会耗尽,总会落入下风。
夫人因此彻夜难眠,面色都憔悴不少。
这一夜,她辗转难寐,干脆下楼散心,见佣人们围成一团,不知在讨论什么。
“怎么了?”夫人走过去。
“我们在门口捡到了传单……”佣人将手中的纸递到夫人手中。
夫人接过一看,上面是一串又一串密密麻麻的数字。她虽不亲自参战,但关于情报的传递还是有所了解的,一看到这样的内容,当即反应过来。
她冷冷问:“什么时候开始看到这样的传单的?”
“前几天就有了。只是这阵子越来越多,藏在屋舍周围,有的我们压根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还是被风吹出来我们才发现。”佣人道,“可以看得出发传单的人,比我们还要了解这房子的构造。”
夫人瞬间想起数年前的那个少女。
她本以为是什么党内信息传递,可想到那少女,她就想起那俩混混的下场,吓得脸色惨白,忙丢了传单,“清掉!见一张清一张!”
“明白!”
本以为冷处理有效,可谁知,传单数量却每一日都在往上翻倍。
夫人心虚,又读不懂那传单上的信息,被自己的脑补吓得不轻,很快就病倒了。
眼见夫人病重,佣人中有人心一狠,计划换班,连夜蹲守这放传单的人。
终于,他们抓到了一个满面疮疤的妇女,扭送到了夫人床边。
夫人本没有防备,冷不丁与这疮疤脸对上,吓得半条命都没了,边吐血边尖叫。
佣人们忙告知,这妇女就是放传单之人,本以为夫人会冷静一些,谁知夫人吓得更狠,嘴上念叨着“阴魂不散”,直接口吐白沫,失去意识。
那疮疤脸妇人却盯着夫人狼狈姿态,露出阴狠的笑容。
佣人们气急,将这妇人拉出屋子,找巡警打了个半死不活,丢到了荒郊野外。
……
又是数年。风起云涌。
清风遍扫,1948年,北城正式解放。
……
1958年,北城解放十年,城市改建,一大批来自全国各地的有志青年涌进此地,加入城市的规划建设工作。
平静的街道上,一个身着蓝色校服的女学生追逐着黑衣男学生,在房屋间穿行。同行的学生们对这二人亲昵的关系早已习惯,都只是笑笑,任他们去了。
阳光,白云,朗日,清风。
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
英姿飒爽的青年们忙碌着,有的拿着图纸指挥,有的用卷尺测量,有的拍照记录房屋结构。
青春的面孔点亮了这座饱经沧桑的城市。
这一男一女被分配到日军将领曾居住过的屋中,两人进入玄关,都有些嫌弃,但任务在身,还是没有抱怨。
女学生正测量着房屋的数据,却见男学生蹲在一个角落里,不知在研究什么。
她走过去,却见这男学生不知从哪攒了一堆传单,新旧不一,有的看起来枯黄老旧,甚至有十数年以上的年头了。
“这是什么?”女学生问。
男学生回头,给她展示这些传单,“我只在这屋子里发现这些,别的地方都没见过。而且,这房屋中到处都是这样的传单,有的新有的旧,怕是有人持续不断在传递什么信息。”
“什么信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