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专业与音乐无关,所以在这方面,还是需要您提供最后的意见。”
老爷子本身也不是个不负责的人,他要真有心要走,肯定还是得像辛儿那样按照流程,上交辞呈。他本来就是闹脾气,耍情绪,要给这些年轻人一个下马威。
此时见虞渊态度诚恳,还有备而来,老爷子也不为难。他腰背挺直,端正起来,把躺椅的后半段空出来,示意虞渊也不用蹲着,可以一起将就。
这就是接受的意思。
“你刚才护着这丫头的样子,还挺像我年轻的时候。当时我去她家里提亲,就是这样护着她的。”老爷子说,“一开始,你们组里人说你年轻,根本撑不住场面,我还挺相信的,但这么一看,你小子还挺有一手的。”
虞渊嘴上客客气气地应承着老爷子的夸赞,但心里却记下了老爷子提到的一个细节。
组里已经有人明目张胆在反对他了。
先前只是暗地里不服气,现在已经在明面上,对各项目组长进行暗示了。
由于接下来要讨论的部分,涉及到开幕式的核心,属于机密内容,赵越不方便旁听。于是她和虞渊报备之后,就离开院落,去了前头一座小山丘那玩一会儿。
等虞渊和老爷子心平气和,真正沟通好各自的想法,并找到折中的方法,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工作上的矛盾接触,老爷子也就不欺负人,同意和虞渊他们一起回城,只是现在要去收拾一下行李。
虞渊也没想过,他设想至少三天才能完成的说服工作,仅仅是因为带上了赵越,当天就完成了。
他找到院前的那座小山丘时,一袭淡蓝长裙的赵越正提着裙角,在一片没过小腿肚子高度的草叶间穿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走走!”虞渊呼唤道。
听到声音,赵越回过身来,看见来人,一手挥舞着什么,笑着小跑过来。
“师父父你看!”
她把手心里的那株小草展示给虞渊,像是捡到了什么好东西。
虞渊看见,那是一朵四叶车轴草。
赵越弯着眼睛,呲牙笑着,娇憨可爱,“师父父,这是我呀!你不记得了?”
“你怎么会是小草呢?”虞渊揉她的头发,“你应该是一朵花呀!”
赵越听了,反而撅起嘴,“师父父你可别瞧不起小草。这四叶的,整片山头,只有这一株哦!”
“原来这样。”虞渊拉着她往回走,顺着她说,“也难怪。花可以开得到处都是,但是只有四叶草比较珍贵。”
赵越听懂这话里有话,“嘿嘿”傻笑着被人牵回了院子。
接到老爷子,一行人顺利开始返程。
回去的路上,虞渊还是争分夺秒地开始处理各种邮件,关于汇报的申请啊,节目演员人数的预估啊,制片组的竞标啊,没有理清的零碎工作数不胜数。
都说术业有专攻,然而导演,却相当于一个总项目的核心。他可以不用万能,但必须全能。他不需要记住项目中的每一件事情,但却要对每一个细节都有数。
他甚至要在心中画好场馆的地图,了解灯光屏幕的位置,在节目构想时,就能在脑中初步建立好整个画面的格局。
虞渊真的很忙。
但就算这么忙,他也还是会时不时抽回神,听一听赵越和老爷子的闲谈。
“我觉得爷爷您特别像我记忆中的一个人。”
“什么人呀?”
“我叫他庙怪哥哥!”
虞渊垮眉,丧脸,但认真听。
这又哪跑出来一个哥哥?
这一路,司机和助理都瑟瑟发抖,眼看着夫人和老头越聊越投机,几乎就要当场拜把子,而导演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几乎就要当场买-凶-杀-人。
回到家,虞渊东西一放,来不及拆箱,刚要好好找赵越算账……
却看见赵越因为出去玩闹了一天,早已精疲力竭,连衣服都没换,趴在床上就直接睡着了。
虞渊无语。
他算是理解赵夫人以前介意辛儿的时候,都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赵越躺着的位置,床边微微一陷,是虞渊坐了下去。
他伸出二指,用指节的位置,夹住赵越细挺的鼻梁,闹她似的,轻轻晃了两下。
被骚扰的赵越“嗯”了一声,皱着眉抬手去打那烦人的,被他轻巧收手,躲了过去。
“唉。”
虞渊叹了一声,还是认栽,帮他的夫人换衣服擦手脚,抱回了被子里面。
“晚安,走走。”他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闭了夜灯。
虞渊没料到这么快可以劝回老爷子。
连导演组的人都没料到。
所以这一天,虞渊照常回到导演组办公室的时候,组内其他成员很是意外。
庄毅是老大哥,自然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亲昵地拦着虞渊的肩,问:“怎么样?”
虞渊言简意赅,“回来了。”
“不愧是你啊!”庄毅刻意大声夸奖,趁机巩固一波虞导的声望,“我就知道,你出马,那多大咖的老艺术家,都会为你折腰!”
“他年纪不小,可别再折腰了。”虞渊顺着开了个玩笑,环视一圈办公室,注意到缺了几个人,“还有的人呢?我要开会了。”
“刚才看到他们去茶水间了。”
“节约时间,你们准备一下,我去叫他们。”
虞渊说完话,就走出了办公室。
在茶水间门外,他不意外地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不是吧?我觉得虞导还是挺有才能的啊!”
“有什么才能?小白脸一个!你知道他是谁的女婿吗?赵氏!要不是后面有财阀撑腰,就他这年纪,这资历,也配接这么大一项目?”
在茶水间听到八卦,并不意外。
听到关于他本人的八卦,也不意外。
这意外关于他的资历、年龄、身家,就更不意外。
虞渊没有刻意闯入,给对方难堪。
他只是默默记下了那个造谣生事的人——
技术组长,陈格。
第12章 阿呆让他不高兴
这一天,庄毅带着虞渊进行开幕式方案的第一次汇报。
与会的都是体制内的领导,与庄毅的接触更多。
但也许是为了强化导演的信念感,庄毅主张这次的汇报工作一定要由虞渊来进行。
好在虞渊也见惯了大场面。
面对不苟言笑的上级人员,他按照事先与庄毅核对过的发言稿,用对方最适应的方式,先整合本次开幕式概念的总和,再解构每个具体项目的表演形式和内核。
会议结束后,虞渊得到了在场领导的一致好评。
尤其是第一个项目,在艺术家老爷子和虞渊的共同配合下,成为领导们心中最为期待的一个部分。
“不愧是当代中国最杰出的年轻导演之一,我们没有看走眼。”
一位女领导面带和善的笑容,对虞渊说:
“这些方案都是很惊人、很具有创造性的,但落实的难度比较大。第二次汇报的时候,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们更加具体的方案。”
确定第二次汇报的日期,虞渊和庄毅送别了领导们之后……
都拍着胸口出了长气。
第一次汇报通过,意味着他们的创意方案是得到组委会认可的。
接下来的调整重点,就是要把手头的方案落实下去,开始选演员,做道具,初步进行排练。
然而,第一次导演组内的正式冲突,也不期而至。
这一天,因为虞渊在台上提出古代篇与现代篇的“过渡企划”过于虚浮,台下一个组长直接炸毛了。
那个人就是陈格。
他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指出虞渊创意上的不切实际,甚至用“画大饼”之类的词来批评对方的想法。
“你忘了我们是在做什么主题的开幕式了吗?”知道这人迟早会起火,虞渊反而很沉着,“是科技。我们国家要邀请全世界的青年人,来探讨科技的力量。什么是科技?实现人们所想,成就人们所求。”
虞渊将手按上讲台,倾身向下,带着压迫的气场,“请问,陈组长,如果你想都不敢想,又怎么去追求呢?”
陈格早就看不惯这年轻导演,此时见对方隐隐威压,也不客气,手插着腰反驳,“大导演,您指导过几次晚会啊?再说了,您是编导专业,是艺术生出身,了解理科吗?了解工科吗?知道需要什么样的技术才能把您的伟大创意实现吗?”
陈格这番话毫无克制。
虞渊的行为其实并无不妥,他先前做过许多功课,也看过不少纪录片和文献资料。
他非常清楚,导演们提出新的想法,甚至是疯狂的想法,也毫无问题。因为团队的作用,就是把不切实际的想法,慢慢实现,或慢慢纠正。
但绝不是全盘否定。
虞渊也十分清楚,陈格此时能就这个问题提出抗议,纯粹不是对事,而是对人。
但凡台上发言的是国内名望重、地位高的大导演,陈格都不敢如此放肆。
“我不了解。”虞渊坦然道,“所以我需要团队。您,本该是这团队中的一员。”
他没有把话说尽,还是留有余地,希望陈格见好就收。
但陈格却不依不挠,直接上台,指着白板,“你说要在古代篇和现代篇间隔,让机器人托举活人升空,这不危险么?为了安全吊威亚,这不丑么?”
“科技设想,为人所不能,这话我已经说厌了。”虞渊道,“威亚的美感太差,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因此,找到安全性和美感兼具的机器人,正是我们需要去到各家科研投标公司……”
陈格把白板笔一摔,打断道:“我找不到。要找你自己找。”
“我如果需要亲自动手,那还要技术组做什么?”
“技术组不是给你白日做梦用的!”
“那这样吧,如果不需要你,我带着人找到了,怎么说?”虞渊挑眉。
“你找到了?”
陈格环视一圈不敢吱声、也不敢站队的台下人员,知道这一举是瓦解虞渊势力的最好时机,便抬起下巴,说:“没了我,你要是成了,我就滚出开幕式!”
“陈格!”庄毅见势不妙,当即打断,“你这样说就不太妥当了啊!”
没料到,向来有分寸的虞渊居然说:“好。”
这两个人,几乎是在拿自己业内的名声对赌。
会议就此不欢而散。
陈格是国内举办晚会颇有经验的技术人员,此次他受命,带领自己的技术小组进入开幕式筹办项目,本该是一次声名远扬的好机会。
总导演却不是他心中合适的人选。
他内心钦定的,是京圈某位知名大佬的儿子。这位导演本来在参与竞选时,就是热门人选,陈格想接机与这位傍上关系,从而混进京圈。
然而,半路杀出个黑马,虞渊。
在竞选当天,作为投票人,他就已经当面提出反对意见,甚至直接说出“虞渊不行”之类的话,但组委会执意要将机会给虞渊。
事实证明,组委会的决定没错。
但陈格却留下了心结。
这心结,到最后,就长成了矛盾。
技术组人员是陈格带进来的,虞渊真要和他对赌,意味着:
要么虞导失败,导演权威受损,在整个项目接下来的筹办过程中,都可能被下属质疑反对。
要么虞导成功,陈格带着他的技术组离开,而虞渊必须自己重新组建技术组。
国内的大多数晚会技术人才,都被陈格纳入麾下了。
这一波,虞渊其实哪一方都捞不着好。
但庄毅也理解他的做法。
在那样的场面下,如果虞渊不作为,那相当于省略掉对赌的步骤——
一开始权威尽失,直接输了。
“庄哥,我不会输的。”离开前,虞渊对庄毅说,“你直接筛选简历招人吧,技术组空出来了。”
像是夸下了个海口。
但这话偏偏是虞渊说出来的,可信度就极高。
因为虞渊不是轻易冲动的人,他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所以庄毅表面上还是做着两边讨好的工作,背地里已经开始重新组建技术组了。
对虞渊来说,这是一次危机。
伴随着危险,但却是机会。
对艺术而言,审美高低或奖项多少,变数太多,因此通常不能用以概括一个导演。
但确实的作品和工作资历可以。
虞渊唯一落人口实之处,就是年纪太轻,作品有限。他一直清楚,因此对组内的质疑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他要肃清组内反骨,以正视听。
庄毅可以想象到,后面的日子,虞渊的压力会有多大。
他要亲自涉足一个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并配合自己的创意寻找相应的技术。
可同时,他导演的工作并没有停止。
该筹划的、该检阅的、该组织的,虞渊一样也拉不下。
庄毅是理解他的。
然而,家里,疑似阿斯伯格患者的赵越,却不理解。
眼见虞渊下班之后还躲在书房中加班,赵越不满意了。
她想去找虞渊,她就去了。
彼时虞渊刚绘制他想象中“托举”画面,手边还翻着各种电子公司的简章和产品手册,想找到一家合适的投标对象。
赵越的突然闯入,其实打断了他的思路。
但他还是好脾气地哄道:“走走,我在忙,你先休息吧?”
赵越往桌上看了一眼,虽然虞渊反应快,反手遮住了。
但这个人设下的赵越对工作非常灵敏,尤其是图画,她看一眼就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