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你能感知到天启的位置吗?”
她御剑飞行,由孤星剑指引前进的方向。找到的却是敖龙,他旁边还躺着沈靖平。就知道这人要跟她争爷爷的宠,他们进仙府时分站沈靖平两边,一个苍阳宗的人挨绥安派掌门那么近做什么,这小崽子。
先把爷爷唤醒,再把敖龙踹到天上让他坠落惊醒,和他们说了事之后,都选择各自前行。
孤星看来是没法定位特定剑灵的位置,她一路又救了几个带了名剑进来的弟子,又多次重新遇上他们。看他们在与守宝物的伴生兽缠斗,她毫无兴趣,也不救人,直接飞走。
好似无头苍蝇乱飞,终于在一处山头发现天启剑的剑痕。
一路上去,毛骨悚然。
地上躺着的全是傀儡的残肢,谁都有,她认出吴须羡、孙月半、周浮白、周流,还有钟高山这些其余峰头的大弟子。他们都死了,只有“沈清鱼”还活着,只是不能行动,倒在地上用她的脸在哀哀哭泣。
等到深处,这些傀儡开始会说几句话了,柔弱的说“先生,我好疼呀”,暴躁的说“司马熏!你把我手都断了我还怎么治伤!”。
声音越来越多,她听在耳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头皮都在发麻。
果然在声音所能及的尽头,有司马熏。
这真的太糟糕了。
他若是真的,这满地独活的沈清鱼说明了什么。
她有些瑟缩。
打坐的人睁开眼,叹一下,“又来一只小猫。”
他看见沈清鱼的佩剑,嘀咕一句,“又是孤星。”
他身上有伤,多在腰腹脆弱处,靠近心脏的地方也有,是很细窄的伤口,像是有人在离他很近的距离里,用柳叶刀刺伤了他。
困住你的,是我?
司马熏挥出铁剑,他没有放剑气,明明可以远远把她劈碎,但他选择了近身。她没有躲,觉得自己该受这一剑。他却很熟练地把剑刃走势换了方向,从她身旁挥空。
沈清鱼看着他弯下腰,和她双眼平视,慢吞吞评估她,像是已经遇到过很多次不反抗的她。
这真的,太糟糕了。
“假死药,你睡了多久?”
司马熏愣了一下,“两个时辰。”
“为什么?”
他摸摸鼻子,“喝了点酒,又睡了一段时间。”
他把眼前人的脸掐住,仔细打量,“你真是小猫?”
“天启剑呢?”
“拿去钉人了。”
她欲哭,“谁?”
他没有回答,“你埋的第三圈酒,里面加了什么?”
“闷雷木。”
他好像还是不能分辨真假,皱着眉思索。沈清鱼掐一个医诀,帮他治伤。
傀儡大概也能使医诀,他还没全信,却抓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脏处。
掌下的跳动声远不如他面上平静。
“谁?天启剑钉住了谁?”
司马熏没有松开她的手,“我带你去。”
她不想去了。
眼前开始发黑,突然起了耳鸣。
“不要逃避。这是你一直在追寻的结果。”
她还是不肯走,司马熏把她抱起来,稳步往外。
仙府之主大概是个法修,他们在各种传送阵里穿梭。进来的人被分散到各处也是这个原因,府主应是布置了防御阵法,将人体传送到地心各处,灵魂却留在海里绞杀。天启剑撕开的入口在海底,这里还有一层地面。
土地包着空气,再包着海,再包着空气,再包一个土核。藏得这么深,仙府之主想做什么?
她的心越来越冷。
他走得很慢,很熟悉每一个阵法机关,所过之地全是妖兽和傀儡的尸体,剑痕和各式法术的痕迹落了满地,残垣断壁,血迹斑斑。
他已经来过了,解决了,往外走时遇见“从群星会出来的人”,拦住了他出去的脚步。
天启剑钉住了谁?
带给她希望的是司马熏,带给她绝望的也是司马熏。
他选的位置很巧妙,天启剑横着刺入心脏边缘,那人哪怕呼吸略用力些都得被割破心脉。
那人抬起脸。
司马熏抱着她,低头看她,确认她看见了。
不应该来的,这样你就能在我的想象里永远活着。
沈清鱼认为,她再一次做错了选择。
第52章 风雨
她该哭吗?或者尖叫。
冲过去把人放下来,抱着他哭喊“哥哥!”,然后抖着手用医诀救他,把他拥在怀里,又哭又笑。
做一个合格的沈家人,拔出孤星剑,红着眼睛咬牙,断了他最后一口气。放下他的尸身,给他阖上眼睛。
转身离开,假装自己从没来过,躲得远远的,不听,不看,不想。
司马熏拉着她的手点上他的额头,“小猫,你要不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力气站稳,是被他揽在怀里,手臂箍着她后腰才没有倒下。
那人即便输了,还留有风度,看到这情形就轻轻笑一下,说话声音也很轻。
“我将近两百年的筹划,就是毁在这个女人身上?”
沈清鱼看过去。
他看着司马熏,“我占卜无数次,你的星位一直在远方,不应该遇见我。”
他视线转到沈清鱼身上,“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小心翼翼地吸一口气,“告诉我吧,让我死个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沈清鱼带着一丝奢望,“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付之一哂,去看司马熏,“这女人看着也不怎么样啊,你就为了她来坏我的事?”
“我哥哥的魂呢?”
“你哥哥?”他闭目卜算一阵,“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他似乎对沈清鱼起了兴趣,“沈清澜,你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早该死了。不可能啊,变数竟然是你。”
“哥哥的命牌三年多才碎,你是不是融合了他的魂魄?”
沈清鱼的柳叶刀贴着他额心,刀尖已经刺破皮肤,有血珠流出,像一滴细小的泪。
他无所谓,“吃了。”
“一个六岁小孩的魂,你吃了三年?”
他一副被蠢到的表情,“你当我为什么选中他?”
沈清鱼去看司马熏,“哥哥的魂,真的找不回来了吗?”
司马熏没有说话。
她的刀尖却落不下去。
“你不是沈清澜。你是谁?这世间本来不该有你。”
我是沈清鱼。
沈清鱼,你被魔气缠身时,说过什么?
我们老沈家的人,不给别人添麻烦。
她的刀尖推不进去,她的眼泪却停不下来。
那人去看司马熏,“这女人真的不行,还是你来动手吧,我死在这种女人手上也太不体面了。”
“能把他的魂魄抽出来吗?”
那人再次被蠢到,“我的一世英名啊……”
沈清鱼收了刀,她选择躲进爷爷的羽翼里。
但司马熏把她发信号弹的手扣住,“小猫,不要逃避。”
爷爷和爹娘,八傻蛋,欢喜宗的小姐妹,他们都允许她缩起来,都会安慰她,给予她庇护。她能躲在他们身后,可以永远都是“妹妹”。
但司马熏就从来不这样做,他喊她“小猫”,却不容许她躲藏,把她推出去面对刀剑,看着她头破血流,看着她在地上爬着去补刀。等发现她虚情假意了,也不放她走,逼着她承认自己的恶劣。都在天雷里了,还要检查她有没有反省。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
命牌碎了,她不肯承认,做出了假死药。
卜天宗的卦象摆出来,她不肯承认,说卜天宗是垃圾,说卜天宗迟早要完。
天下人都告诉她沈清达已经死了,她不肯承认,反过来骂“你娘死了”。
终于她的诚心感动了世人,她把认识的人都拖着陪她找人,他们也开始相信沈清达没死了,她却开始承认了。
神二代怎么可能找不到人。
在进小天命前她就知道了。四十二天了,司马熏没有回来。
她一直等,等他回来,等他忽然闯进小天命,但他没有。
她开始安慰自己,她开始幻想未来,可她的未来远离了沈家人,她躲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遇上寨主姐姐,她给自己加个伴。遇上温廷,她给自己加几个毛茸茸。遇上孤星,她给自己加一个剑架。
我可以活下去的,我还有很多爱我的人。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已经和前世不一样了,就算没有哥哥,我也可以活下去。她甚至熬过了心魔。
她明明在努力了,明明都在学会接受了,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强迫她亲自动手。
司马熏站在她身后,环着她,给予她支持。这样一个包容的姿态,却是在把她推出去面对风雨。
这个人真的喜欢她吗?
沈清鱼想起他在临月峰上留住她不肯放的手,欲吻的眼神,想起他在天雷里把她护在怀里,想起那漫山遍野的傀儡,想起他脆弱处的伤口,想起他把神府袒露在她面前。
喜欢一个人不应该照顾好她吗?为什么要让她这么痛苦。
“我为什么要遇见你……”
天没有惩罚她,天是在可怜她。所以一直不让她找到沈清达的踪迹,她就能一直这样活着,沈清达就在她的记忆里陪她,永远拉着她往前走。可她偏偏招惹了神二代,她去问天,天对她失去了怜悯。
沈清鱼握住天启,懒虫剑灵在她手中苏醒。
“我竟然要死在无名小卒手上……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你看有谁告诉过沈清达,他做错了什么事,竟要遭受这样的欺负。
他只是一个心地很好的小孩子,像太阳一样发光发热,吸引了很多心地也很好的小伙伴。只叹天资太卓越,又吸引了世上最恶毒的歹人。
沈清鱼握着天启剑往一旁压下去,觉得这个动作耗净了她这一生的力气。
“遗体要带出去吗?”
这算谁的遗体呢。
沈清达在这副躯壳里住了六年多,那人住了二十多年,骨骼还能看出几分沈家的血统,面容早变得不一样了,哥哥不会有这样阴鸷的嘴脸。
魂都没有了,入土又有什么好安的。
“带。”
此处堆满了魔人傀儡,原本都碎裂在各处,此时突然开始咔咔作响,翻涌的黑气聚集在一起,凝成一片黑海,要把她卷进去。
她伸出手,想触碰这片黑暗。
孤星剑却震出一圈圈淡蓝色的光芒,黑海无法靠近。
“孤星是指月亮,造这柄剑的人是想让它镇魂。血海里无尽的怨仇愤懑,只有孤星能够化解。我当年想取孤星不得,却让你取到了。”
难怪孤星和大将军的碎星合不来,和曾名血夜的雪夜也合不来。
司马熏抱着她飞入高空,让她看着底下被卷入黑海的傀儡。
“这里的傀儡都是以人体炼成的,小猫,送他们走吧。”
沈清鱼没有力气挥剑,把孤星剑给他,他不接。
“挥吧。这一剑过后,沈清达就能安息了。”
哥哥永远挡在小狸前面!
骗子。
她鼻尖一酸,挥出沈清达最爱的将军令。
没有千军万马,只有一轮浅淡的月牙,久久不散,在黑暗之中照亮离开的路。
魔气被这道蓝光封印住了,黑海触到这淡淡的光芒,很缓慢地转化为灵气。
司马熏没有强求,想要带她走了。
她却再次挥了一剑,满月光华大盛,将整片魔窟彻底笼罩住。
天启仙府的入口处只有几个各宗弟子在守,忽然见有魔气溢出,吓得拉响警报。不出片刻,飞得最快的宗主们先到了。
三大剑宗先合力锁住附近空间,不让魔气继续向外扩散。
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
“长明剑主何在?”
沈谦匆匆赶来,他还没落地就直接连挥数剑,剑气粘上魔气立马烧了起来。站在前头的宗主差点被他砍中,抽了抽嘴角,维持着风度往后撤。
“有人要出来了!”
司马熏先走出来,看到这么多人也没什么表情,继续往外走,牵了一个人出来。
沈夫人的担忧还是成真了。
蒲思柔忍笑,“师兄,你看,不听师妹言,吃亏在眼前。人家姑娘的父母就在这呢,现在才去准备聘礼也太失礼了。”
沈清鱼像一只游魂,右手握着孤星剑,看见魔气了就机械地挥一轮圆月出来。众人见着魔气在光芒之下化作灵气,都十分震惊。
“孤星剑竟有此威能?”
这把古董剑有过许多任剑主,没有哪一任传出过这样的事迹,只有传闻说它是最早的一柄灵剑,不知掺了什么材料,让它挥舞起来有很淡的蓝光,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是一把比较中看的普通灵剑。
司马熏牵一下她就走一下,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盯着她看。她顺着众人视线下滑,看到自己的左手被牵住了。
哦,是这样。
她看一眼众人变来变去的脸色,师父牵着徒弟不放,这在他们看来是非常惊世骇俗的事情吧。要是她这时候去亲司马熏一下,他们是不是会疯掉。会怎么做呢,会挟正义之士来打司马熏吗。他们哪里打得过呢,天下会大乱吗。真不错呀……
她笑了一下。
“此子生了心魔!”
你娘生了心魔。
她恹恹的,觉得什么都提不起劲,很迫切需要这个世间乱起来,以逗她乐一乐。再把钟高山,再把敖龙,再把缪寒这些在群星会里露了脸的弟子都牵扯一遍,让三大剑宗乱起来。全打起来吧,太平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