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没有拒绝。
祝含章殷勤得为他夹了一块儿肉,笑吟吟地看着他咽下去。
“这饭菜不是给小狗吃的吗?”
马文才顿了一下,不急不慢咽了下去,这才开口,“你听错了……汪。”
厉害哟,大丈夫能屈能伸。
祝含章的目的很纯粹,就是为了哄马文才,只是草草吃了几口,随后一直为马文才夹菜。
马文才吃得很慢,细嚼慢咽,一口饭在嘴里反复咀嚼着,慵意懒散。
看美人儿吃饭也是一种享受。
“你看着我做什么?”
祝含章大大方方表示,“好看。”
“你也是这么跟他们聊天的?”
她不明,“聊什么?”
“看着他们吃饭,夸他们好看。”
“没有,”祝含章回答地很干脆,“好看只夸过你。”
马文才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心情似乎好了些,说话不再拖着长音,“他们怎么喊你含章?”
“我确实告诉大家,我的名字是什么什么什么……含章,当时,你也在场的。”
马文才不语。
实在不知道他在闹什么别扭,祝含章接着解释,“你要是不喜欢这样喊,可以喊别的。而且——”
她夺过马文才手里的筷子,说出早就酝酿很久的话,“我包袱里有许多零嘴,你要不要尝尝?”
原话本应是,饭菜放凉了,吃多了对胃不好。
第11章 他很小气
祝含章性格好,很快便和大家打成一片。亦知道了,马文才、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关系。
梁山伯与祝英台同坐并排,马文才则是挑了梁山伯后面的位置。她在马文才的斜后方,离祝英台不远。
夫子讲得是《公羊传》。
夫子讲道:“桓幼而贵,隐长而卑,其为尊卑也微,国人莫知。”
大概梁山伯出身寒门,对尊卑有一定的仇恶意识,得夫子应允后,站了起来表达:“国之君当是立贤,若一味追求尊卑怕是会误了民。”
马文才同他不对付,“你惯是会挑事儿!书上后面说了,隐长又贤,何以不宜立?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母贵也。照你的意思,书上的反倒有问题了。”
读书人,最是追捧书籍。不敢轻易反驳书上的知识,这次梁山伯吃了闷亏。
祝含章挺认同梁山伯的说法,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有贤有能者居位。
但能见两位“情敌”互相争辩,也是一场有意思的戏剧。
支着脑袋津津有味看戏正热闹的祝含章突然被夫子点了名。她立马站了起来,在马文才和梁山伯的注视下思考起来。
她对《公羊传》不是很了解,后世出名的挺多,但她比较了解的是“三世说”和“复仇派”。眼下说这两方面不合适,所以,她斟酌了一下,选择了一个两边都不得罪的说法。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并非只是身份的高低,也可是母亲的智慧才能影响孩子,以及孩子的才学文化可使母亲骄傲。”
这话借用了现代的说法,美化了原本的意思。
马文才冷哼,“你的意思还是才能高于一切呗。”
只是简单的论述各自的想法,却莫名其妙被人回怼,祝含章心里很不是滋味,窝着火道:“这不至于,没您说的有道理。”
“呵呵。”
什么态度!祝含章脑子一热,反嘲道:“照你的说法,书上的文章全是对的。那我以后也写书,这样留给后辈的,定被奉为圭臬,没有一点儿问题。”
“就你?”
读书人的书籍,换句话来说等同于现代学生的教科书。祝含章这句话梁山伯不同意,随后插话进来。
之后,祝含章舌战群儒,将马文才、梁山伯的说法句句批判,甚至还否认了书上的文章并非皆是正确的。
结果是,他们三人都被留堂罚抄书。
梁山伯、马文才将《公羊传》抄写五遍,祝含章因为否定儒家文化,被罚抄二十遍。
五遍抄起来很快,不到晚饭时间两位男士便誊抄完了。可怜祝含章一个女孩子,在异朝他乡,抄写着她不赞同的书籍。
对于罚抄,祝含章没有什么怨言,唯一让她不爽的是,马文才一直盯着她。
这厮闲出气儿了,他抄完后,幸灾乐祸地坐在一旁,看着她拿着不顺手的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识字抄写。
那股子嘚瑟就差直接写在脑门上。
相比于马文才,梁山伯抄完后,开心地同祝英台一起吃晚饭了。
夜色降临,在小小的油灯之下,祝含章握着不适应的毛笔,仿佛回到了小学生时,每天晚上为了完成家庭作业熬到半夜。
真是没想到啊,成年后的某天,她为了抄作业,依旧熬夜。
祝含章愤恨不平地誊抄的又一张纸丢在一旁,笔尖沾了沾墨水,准备再一张洁净无瑕的纸上继续抄写。
“你这是第几遍?”马文才冷不丁问。
“第七遍。”
“这么少?”
学堂剩下他和祝含章两个人,他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异常突兀。
慢吗?对于一个没有接触过毛笔字的现代人,单从规规矩矩抄写《公羊传》的方面来说,她已经十分给面子了。
祝含章不由紧握笔杆,抑制住将笔摔在他脸上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是啊,我可没有马公子那样的才学和字帖。”
马文才大发慈悲,在她身旁接连点了几盏的灯,坐了下来,“我帮你吧。”
听到这话的祝含章手一抖,墨滴洒在纸张上,晕染出了一个乌点。
“说吧,你有什么企图?”
她不信,毕竟从来书院至现在,马文才每时每刻都在找茬儿。
马文才想了想,“有,日后同其他学生争辩,你不可驳我的话题。”
“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轻飘飘来了这么一句。
这简单,对祝含章来说没有困难,更何况她本就不喜欢同人争论。
她回答得果断,“好。”
马文才对比着祝含章狗爬的字迹,模仿着抄写。
他很大度,任何人都可以辩驳他的话语。同时,他也很小气,除了祝含章。
他不喜欢祝含章当众反驳他的话,尤其是肯定梁山伯的意思。
有了马文才的帮忙,抄写快了许多。她本以为抄一晚上都不可能抄完,现在不止抄写完了,还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两人胡乱往嘴里塞些事物后,趴在桌子上稍作休息。
学堂读书生活很无趣,祝含章日日盼着初五、十五和月末,因为这几天是休假。除此以外,还有每个月金山寺举办的读书会,仅这几天可以出院门。
金山寺里清贫读书人居多,寺里读书人隔三差五便会举办读书会,写诗吟赋,结交好友。
梁山伯喜欢此类活动,祝英台赏识读书人,这两人次次参加读书会。其他同窗虽不是次次参与,但也偶尔参加一次。
偏偏马文才特别,一次也没有露过脸。
祝含章从祝英台那里听说这活动后,拒绝了她的邀请,兴高采烈地回去找马文才,邀请他一块儿去。
可是,马文才正在一个人下棋,他没有分心,不假思索,“不去。”
祝含章料到他会不同意,但没想到是脱口而出的拒绝。她当即心中有些失落,但很快摆脱了不开心的想法,重新拉到其他小伙伴一起。
读书会那天,她同贾宝鱼一起去的。
祝含章长相很小巧,在一众男生中显得势单力薄,激起人的保护欲。她一来,贾宝鱼都对比的很高大。因此,他总会有意无意接触她,借此显示自己的男子气魄。
寺里的读书人多,祝英台很快同他们打成一块,一群两袖清风的读书人张口就是背诗写诗。就连贾宝鱼都会顺口来上几句,这让祝含章一个半文盲很尴尬呀。
气氛正是高潮之处,有人提名,让她背上几句。
贾宝鱼心思单纯,听人这么说,立马志高意满的介绍,“诸位,我这位朋友可是来自异域的读书人……”
有人开口,难不成是为她解困?
“且不说,你听不懂,就是听得懂,也未必明白他的三分意志。所以,含章,给他们露两手。”
?!
露你大爷!祝含章忍着骂人的冲动,她是猴子吗?说露就露,还不给钱!
她虚假笑着,客客气气的,“不要。”
“?”
第12章 我有一个梦想
这么干脆的拒绝,一时间让贾宝鱼有些放不下面子。
他笑容僵在脸上,“含章,你这个玩笑开的。”
祝含章和颜悦色,嘴角笑得要抽搐了,面上却没有一丝松动。
贾宝鱼慢慢走到她身边,小声软着性子,在她耳边磨着,“含章,你随便说两句下次逃学带你。”
嗯!
“真的?”祝含章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真的,”贾宝鱼在诸位的目光下,脸不红心不跳地顺口胡编,道,“真的要给大家来两句哟。”
说完,他打了个冷颤,总觉得后背凉凉的。
“I have a dream.I say to you, my friends, so even though we must face the difficulties of today and tomorrow, I still have a dream. It is a dream deeply rooted in my heart dream.
I have a dream that one day wencai will rise up and live out the true meaning of his creed - I hope he can live a long life.
……
My existence is because of your existence,my everything,文才。”
祝含章心里越发没底,她将马丁路德的“我有一个梦想”照搬过来,将其中的个别词语改了。
她的语速不快不慢,带着如一的坚定。
相比上次,这次,她更尴尬,因为没有人相信还未出现的英文,一片鸦雀无声,不禁如此,还有人的脸上显示着藐视。
读书人大都眼高于顶,对于许多未见未听的事情,不相信或是不屑。
好在祝含章脸皮厚,有社交牛逼症。在这种情况下,稳住心态,随口背了句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台下掌声如雷,声声叫好,看来比起英文,大家更喜欢国文。
古代君子六艺皆有涉及,背完诗后,礼、乐、射、御、数又比了一通。
强者总喜欢和强者比试,祝含章自背完《望岳》,大伙总缠着她一块比试,可是接下来几局,她样样倒数第一,大家多半认定她是个只会读书的圣人蛋,也渐渐没了兴趣。
除此以外,这些人还有特殊癖好,比如乘夜谈论,大白天不谈,非要半夜,一大群人坐在一块儿谈着协君治天下的高谈论阔。
一群还未见识过官场黑暗的少年,聚在一起谈着理想,多少有些幼稚,但却意外的浪漫。
马文才同她坐在一起,百无聊赖地听着这些人谈论着热血情怀,眉头都不带动一下。
有位学生口中振振有词,“儒家治国齐身平天下,当是最好的道理。”
这是个崇尚儒学的学生。
“这样的想法固然是好的,但如今,你也看到了,君不治国,更不齐身,天下哪里会平?”
有些道理。
“那你觉得当是如何?”
“无为。”
马文才皱了皱眉头,低声在祝含章耳边喃语,“蠢才。”
现如今,儒家文化渐渐没落,儒释道流行,各种文化相互交杂。如马文才这般直白的道出不同意见的还是少数人。
祝含章微微侧身,在他耳边问着,“你不是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我什么时候说了,”他眼光带着无辜,像是说真话似的。
“你说了,”祝含章清楚地记得,她喊马文才来寺庙论道时,这人不耐烦地回绝她。
这人继续耍赖:“你记错了。”
“没有,你——”
“听话啊,是你记错了。”他的嗓音带着几分懒意,低沉的像是哄孩子。
“你……”
祝含章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人点名,“您有什么高见?”
她一脸懵地站起来,重复道:“什么高见?”
马文才坐在她旁边,身体笑得一耸一耸的,全然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明眼人瞧出她并未认真听论,便想上去替她解答。
可能是血缘关系的原因,祝英台对她有莫名地亲切感,先是站了起来。
只是在祝英台开口之前,马文才一把揽着她的肩,推她坐下,先一步开口:“能有什么高见,如今的国家便是你们靠嘴说说就可以了吗?”
一群读书人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祝含章亲眼目睹祝英台想要替她解围,却被马文才阻拦,心里多少不是滋味。看来马文才在喜欢人这件事情上,有些幼稚,非要吸引别人的目光。
祝英台讪讪坐了下去,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
有个学生听不惯他的说法,争论:“如今我们聚在一起,便是为了以后做打算。于我而言,便是明年上京赶考,又岂非空话。”
这人是白日其他五项比赛的倒数第二。
简单翻译一下,我明年考试考上,到时候说的就不是空话了。
马文才哼了一声,“满肚子儒学文化便是能过了?就你那肩不能抗的小身板,若是背几句诗便过了,那这考试该是多简单。”
祝含章:我觉得你在侮辱我。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