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静江?”
身后,鬼灯诧异地开口:“在想什么呢,一直都没说话。”
“我在想……”
静江道:“我是不是,该出本书了。”
鬼灯:???
第一次,阎魔厅工作经验丰富的职场领袖,没能get到自家下属的思路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倍晴明笑了笑,手里落下了一枚白子,看向站在一边的静江和鬼灯:“你们快去吧,结缘的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你不去玩吗?”
静江问道:“我还以为这个在神明当中非常有人气。”
“名字是最短的咒。正因如此,神明才能够藉由束缚人类的真名,来连接两个人之间的缘分。”
安倍晴明在成年之后就习惯了说话说一般藏一半神神道道的习惯,“与其去和一群老家伙掺和摆布人类的缘,倒不如看着现有的缘分一点一点结成要有趣。”
“看着缘分的结成?”
鬼灯若有所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鬼灯阁下,神秘如果让所有人类都知晓的话,神秘本身也就不复存在了。”
安倍晴明眯起眼睛微微一笑,看上去的样子像极了静江描述的“坐在城墙根脚下算命的老道士”。
看样子,是不肯老老实实地明说。
面对这些已经被人类的信仰加持成为了神明的家伙们,自然不可能像是面对某个脑子里全部都是酒糟的神兽一般对待,安倍晴明挑了挑眉毛,仍是没动手,转身对着静江催促道:“如果要去看别的神明结红线的话,时间已经快要到了。”
静江点了点头,跟在鬼灯的身后,抛下两名正在下棋的“老头子”渐行渐远。菅原道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疑惑地问道:
“安倍さん,你刚刚的样子,是说你所看到的正在结成的那缘分,和鬼灯阁下有关联?”
安倍晴明投以菅原道真一个看破不说破的表情:“毕竟那缘分是我亲眼看着隔断的,只不过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也没有被赋予现在的神格。”
“以‘阴阳师’这个概念作为凭依成为神明什么的,可真是让人羡慕的事情。”
天神菅原道真莞尔一笑:“你这样的方式,属于神明的神核对于‘自我’的掠夺,应该是最为轻微的了吧?毕竟人类们所信奉祭祀和供养的,原本就是那个传奇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嘛。”
安倍晴明伸手又拈起一枚棋子,悠悠落下:“如此甚好。”
高天原里,神明无数。说是八百万的神明之不过是个虚指,实际上人类的愿望所汇聚而来的神明到底有多少,人类自己也很难统计清楚。静江和鬼灯踏入中庭用来庆典的房间之中,就闻到了浓重的酒气。阎魔大王高大的身躯坐在一众神明中央,手里拿着一大把的结缘木牌,冲着静江和鬼灯遥遥挥手:
“小静江,鬼灯君,这边这边!”
静江依言看过去,各种神态各异的神明们也都顺着阎魔大王挥手的方向注视了过来。
建御雷神非常不耐烦地啐了一声,抱怨道:“所以说,你们每年都要搞这种无聊的活动……最近苇原中国正在打仗,想必近百年应该战争会有不少,我正好司长这一方面,可是忙得很呢。”
他的道司黄云眉眼宽厚,捧着酒杯站在旁边,毕恭毕敬地敬酒:“是是,建御雷神大人,这边的社交流程走完了之后咱们就回去。”
看上去像是在哄孩子。
另一边,站在吡沙门天身边的从那位年迈的老者变成了穿着狩衣神色凛然的兆麻。他看到静江和鬼灯眼前一亮,冲着两人挥了挥手。
“好久不见,兆麻。”
静江同样报以微笑:“看到你现在精神这么好,让我们也能放心了。”
寒暄之后,大家人手一串绘马,像是聚众打牌一般开始了久违的结缘活动。空气之中弥散着酒精的味道,到处都有盛满了各式各样佳酿的酒坛,神明们大部分脸色酡红,在酒醉当中结下了一份又一份的缘分来。
静江:“……”
我觉得这种场面,和预想当中的不太一样。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爱情是盲目的’这种说法的由来吧。”
鬼灯一本正经地严肃道:“西方地狱里司长缘结的神明叫做丘比特,似乎是用射箭的形式将两个人的缘分凝聚在一起,但不幸的是,那家伙是个瞎子。”
静江:“……”
这么一想,华夏神明那边的月老就显得尤为靠谱,虽然他老人家据说大部分时候在结缘方面也是随机的。
不过好在,立刻就有人伸头过来给一脸震惊的静江答疑解惑:“所谓神明的‘结缘’,也不过就是给人类多了一个创造联系的契机而已,具体谁和谁能够在一起这种事情,还是要看自己来决定的……”
“就像安倍晴明召唤式神一样?”
静江举例道:“由安倍晴明来尝试着建立和某个妖怪的联系,对方妖怪是否相应就是他们的事。”
“嗯嗯,没错喔。”
那人大力点头,随后原本想要伸手去摸摸静江的头顶,又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将手缩回来:“诶嘿嘿,理解能力很好嘛。”
静江看过去,少女模样的神明容貌娇俏。
“我是贫乏神,如果小静江你擅自走得太近的话,会影响财运喔?”
少女警告道。
这边神明们闹腾得热切,另一边,鬼灯在堆积如山的绘马木牌之间翻找了起来。兆麻看到吡沙门天已经有些醉意,将自家女神大人搀扶到一旁休息之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鬼灯的身后。
“鬼灯大人。”
青年恭谨道:“您在找些什么?”
“我在找一枚结缘牌。海外的人类的绘马也能够在这堆里找到的吧?”
鬼灯头也不抬:“按理说,只要来到了这片土地上生活,就会在一定程度上遵守这里的规则。”
“唔,没错,不过鬼灯阁下您是在……”
兆麻好奇道,高高挽起袖子,打算一同帮忙。
但鬼灯先他一步顿住了。
“不必了。”
他说道:“我已经找到了。”
第79章
眼尖的兆麻第一眼就看到,被鬼灯一只手遮掩着的号码牌上,露出了半个字。
在一堆英文梵文之类辨认不出语言类别的结缘绘马当中,汉字看上去颇为醒目。
但露出的那半个字,又让兆麻问不出来。
——那个字是,镜。
“かがみ阁下……?”
兆麻尝试着拼出了这个名字的发音来。
“不,这是……”
鬼灯捏着这枚绘马,半响,最终还是没说话:“没什么,只是有些在意的事情。”
在鬼灯的手掌之下,那一枚绘马的表面上,有着浅浅的一道痕迹。像是木制的绘马牌上因为原木的纹路而生出的刻痕,但如果将绘马牌放大的话,那一道痕迹看上去就更像是太刀的刀痕。
“你能帮我拿一支结缘用的笔吗?”
鬼灯转身看向兆麻,神色平静无异。
“当然,荣幸之至。”
兆麻微微一笑,转身朝着砚台边上走去。
这一次的出云大会,夜斗神和他的神器并没有出席。倒不如说,这二百年间,他一直都很小心地隐蔽着自己,尽量不在高天原的神明,尤其是七福神的活动范围之中出现。
兆麻曾经向鬼灯解释过,当时夜斗出现在高天原行云流水般将吡沙门天麾下的麻之一族悉数斩杀殆尽,其实是他自己的祈求,但即便如此,被强行剥离了神器的吡沙门天仍旧不可抑制地憎恨上了将神器们屠杀殆尽的夜斗,并且公然在高天原放出话来,如果让她逮到这家伙的话,绝对要杀之而后快。
神明所行之事皆为正确,尤其是吡沙门天这样量级的福神,因此哪怕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其余的神明也并不能做出什么评价来,顶多对于让“那个吡沙门天都能够如此震怒的家伙”感到好奇和惋惜。
毕竟,女武神嘛,向来都是性格莽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类型。
既然自家神明大人都已经如此果决,辅佐神明左右的神器兆麻自然不敢向吡沙门天坦白,其实招致麻之一族覆灭的罪魁祸首其实是自己。因此,两百年的时间过去,他也只能隐瞒下这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陪伴着新的神器伙伴们逐渐相互扶持下去。
没错,新的神器伙伴。
吡沙门天陆陆续续又收下了几位神器,以巴之一族来命名。能够化身为长鞭的纴巴,代替了前任道司的狮子坐骑囷巴,阔刃大剑靫巴,还有匕首短刀形态的秋巴。吡沙门天的神性特征让她能够将近乎所有种类的武器都运用自如,很快,原本寂寥空旷的偌大宅邸,就重新又有了生气。
兆麻作为“愿意为神明赌上性命”而改变了自身形态的祝之器,理所当然地担任起了调停周遭,调配力量的指责。
等到他拿着一只蘸了朱砂的毛笔归来之后,就看到鬼灯的手里又多了一枚木牌。
“鬼灯阁下?”
兆麻问道:“既然您有这个兴致的话,为什么不去那边和周围的神明大人们一起?”
“我还是不太擅长应付那种社交场面。”
鬼灯拒绝道:“况且,我本质上作为一个狱卒,和神明并不能算作是一类。”
“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兆麻笑了笑,已然是一副道司的风范,和最初见到的羞涩青年衣襟判若两人:“虽说这是小道传闻,但是已经有不少人偷偷在私下里说,鬼灯阁下您才是地狱里实权的掌控者了。”
鬼灯摇了摇头,正打算说些什么,兆麻就有伸手指了指面颊飘红,一人一个酒盅的神明聚落:“您看,静江大人她也是人类,但是和神明坐在一起就一点也察觉不到违和呢。”
鬼灯顺着兆麻的手看了过去,就看到静江慢吞吞地挪动到酒缸旁边,示意大国主命的神器来给自己添上新酒。
“这家伙……”
明明酒量相当一般,想要以人类的姿态和那些神明一起比拼酒量吗?
“啊哈哈,难得遇到这样的酒宴,静江阁下想要偶尔多喝一些应该也……”
兆麻的声音越来越小。
静江端着酒盅,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吡沙门天的跟前。
同样有些醉意的吡沙门天抬手碰杯,两个人保持着动作一致,身高一高一低,皆是一扬脖子。
“吡,吡沙门天大人……”
事关吡沙门天,兆麻终于无法保持云淡风轻的样子:“您现在已经喝下很多酒了……”
青年僵硬着身子,想要上前去搀扶吡沙门天,结果被金发的女武神一探手,勾住了兆麻的脖子:
“嘁,兆麻才是,最近这几百年真是越来越严肃了。明明是重要的节日,稍微多喝一点也没关系的吧?”
——太近了。
吡沙门天凑上前去,金色的发丝低垂在兆麻的肩膀上。青年模样的神器心跳如雷,第一反应就是不要将自己的情绪通过神器和神明的链接传递给吡沙门天,否则的话,自己如此……如此不敬的想法,一定是会刺伤神明的。
“所以说,兆麻——”
吡沙门天嘴唇一张一翕都带着酒气,让兆麻觉得实在是不应该放任吡沙门天出来随便喝酒。
他伸出一只手臂来让毗沙门天能够方便地支撑住,踉跄地站了起来,跟鬼灯告了个不是:“抱歉,毗沙……威娜她,现在有点喝多了,我带她去休息一下。”
鬼灯点了点头,手掌之中,两枚将棋那么大的缘结绘马被握在手心,宽阔的狩衣袖管阴影将整只手彻底笼罩,无人注视的衣袖之下,那只手的大拇指轻轻蹭了蹭木制的绘马,翻过来倒过去地将两枚绘马在手心里打转,样子像极了老大爷在反反复复地盘两枚文玩核桃。
另一枚上,只刻着一个简洁的汉字。
静江也是一副酒精上脑的样子,神明的酒宴和妖怪们百鬼夜行趋之若鹜的奇酒一样难得,让平日里对于酒并没有什么特殊爱好的自己,再这样难得的氛围当中都忍不住多喝了几盅。
酒精直冲上脸颊,让迎面而来的风吹拂到脸上,都能感受到比往日更甚的凉意。一片阴影笼罩在酒盅里,在房间明晃晃的灯光映衬之下,像是一轮明月被遮住了半边。静江抬起头,疑惑道:“……鬼灯君?”
——这家伙,果然有点醉了。
明明是从来都只会“鬼灯さん”,“鬼灯さん”地称呼,哪怕阎魔大王用什么样的腔调都拐带不过来的那种一板一眼的说话方式,在喝醉的时候,原来也是会有些变化的吗。
鬼灯伸出手来,握住少女的手腕,使力将她拉了起来。青剑背在身后,鬼灯的另一只手扶了扶有些歪斜的剑鞘,陪伴了数百年之久的天道剑剑鞘触手温凉。已经在时间的推移当中被磨得棱角圆滑。
“走了。”
他听见自己说道:“再喝下去的话,我记得人类宿醉醒来是会头痛的。”
“我们回去?”
静江问道,在酒精的作用之下,眼眶发红,眼神清亮。
“嗯。”
鬼灯点头:“回黄泉乡。”
两人一路无话。
鬼灯没有说,静江的缘结绘马上确实留下了浅浅的刀痕,也没有说无论怎样描摹,两人的绘马都无法被红线连接在一起。他看向歪着头枕在自己身边的少女,神色难得一改往日比良坂之中令万鬼夺魂摄魄的黑面神模样,微微弯起嘴角。
下一秒,他拉开胧车的窗帘,让高天原的风吹拂进车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