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江:“……”
她看了一眼仍旧被压迫得尖声惨叫的金鱼草,一脸的生无可恋,行行行,你说啥是啥。
金鱼草显然已经被缛得有些神经衰弱,只要手指靠近就会连绵不断地发出惨叫声来,然而大概是因为本体太小叫声微弱,看上去更像是被欺负而挣扎一般。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静江无奈道,上前拍了拍鬼灯的肩膀:“给它留条命吧,再戳下去要半死不活了。”
鬼灯点了点头,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手底下的金鱼草看上去越来越蔫,俨然失去了活力。阎魔厅的第一辅佐官思考了片刻,伸手探进了金鱼草周围的土壤。
“……咕叽?!”
“——诶?”
同时传来金鱼草和静江震惊的声音。鬼灯一边刨坑一边冷静地回应道:“这株植物看起来很有意思,我打算挖走带回阎魔厅培养。”
连根刨走之后,鬼灯还不满足,站起身来沿着河岸打算再找几株类似的金鱼草来:“只有单只的话繁育起来可能不是很方便……对了,你懂植物的培育吗?”
“……我只会炼丹和制药,至于具体要用到的药材是怎么来的就不是我的专业范畴了。”
静江也帮忙低头寻找起来:“你所说的这个方面应该万花谷会比较专长。他们那里有中原最大的药园和苗圃,里面生长各类灵药,以那位孙思邈孙老先生为首的万花谷门人也都个个擅长汉方医术一脉,在培育药草上应该也都非常在行……不对。”
少女重新站起身来,皱着眉头十分疑惑不解:“在医药和植物培育方面,应该会有比我或者是万花门人们更了解的神明吧?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们啊。”
鬼灯脸色一黑:“我不想问那家伙。”
明明是神兽来着却轻浮到可怕的地步,整个人如同一个废酒坛子,装满了垃圾一般的思想和宿醉的酒精味儿。
没过多久,鬼灯和静江的手里就一人捧着两团连根的金鱼草。回到地狱之后鬼灯就拿起花铲亲自动手移栽起来,伴随着四只金鱼草此起彼伏的“咕叽”,“咕叽”声,很快,鬼灯的窗台上就摆满了一列四个小花盆。
转移到了花盆中之后,四只金鱼草在花盆里生机勃勃摇头晃脑。
“这个,鬼灯大人,这到底是什么植物?”
也有狱卒对此表示疑惑。
“咕叽。”
鬼灯伸手戳了戳,金鱼草应声惨叫:“暂且命名为金鱼草,在三途河附近发现的新品种,看着觉得很有意思就养起来了。”
狱卒咋舌道:“啊,不愧是鬼灯大人,这种名为金鱼草的植物看上去让人觉得……实在是有点微妙呢。”
虽说是个只有大拇指那么大的金鱼样生物长在低矮的枝叶上,在河岸那种环境里不认真观察的话很难发现,但无论是僵硬的眼神还是这种诡异的叫声,都让哪怕同为鬼卒的自己觉得有点渗牙。
对此,也有人偷偷问静江的意见:“静江大人,关于鬼灯大人他带回来的名为金鱼草的植物……您作为人类,不觉得哪里,有些诡异吗?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见识过大风大浪以及苗疆蛊毒虫蛇人体实验的静江无动于衷:“啊,那个啊,大概是鬼灯さん最近的种植兴趣吧。比起一直都是工作狂的状态,私下里能找到自己的一些小爱好来调剂生活的话也挺好的。”
狱卒叹服,果然不愧是能够在地狱里当差的人类,遂捂着胸口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鬼灯对于那几盆金鱼草确实表现出了非一般的兴趣,其具体体现于,哪怕是日常闲谈或者是工作之余,鬼灯主动挑起的话题里,十有八九都和金鱼草相关。
比如,针山。
静江正对着针山上插成一串的亡者,皱眉沉默片刻。
她用剑尖从旁边挑起一个还没被狱卒挂上山的亡者,将其甩到空中之后熟练地补了一个九转归一,凌厉的剑气像是打棒球一般将亡者挥击到针山上,和针山原本的那一堆串在一起。
旁边的狱卒叹服地鼓掌。
和仍旧在运用与生俱来的原始力量的鬼族比起来,人类中不乏能够运用特殊术法之人,而哪怕在这一类原本就已经足够罕见的人类当中,静江都算得上是难能可贵的存在。来自另一片大陆的力量和完全不同的运用法则,在这片土地上仍旧是大部分存在都感到新奇而陌生的。
“那又有什么用。”
对于这些或惊叹或溢美的描述,静江显得不甚在意:“明明是被称赞奇妙的道法……却定不住仅仅使用肉体力量的鬼族呢。”
狱卒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珠,不想说话:静江大人的三才五方七星拱瑞之流,在有过交手的对手当中,根据目前的结果来看能够彻底被无效化的只有一个人。而鬼灯大人可是公认地狱当中的顶尖强者,如果对于自己的要求是以人类之躯连这样的家伙都能够用术法约束住的话,那可真是太夸张了……
对于这些谈论,鬼灯并没有太过在意,如今的这位辅佐官除却忙碌的日常工作之外,其余的精力几乎全部投注在了名为金鱼草的植物之上。
如果说华夏本土居民的天赋不是种植就是基建的话,静江在种植上的天赋水平确实在平均水平以上——只不过面对金鱼草这种植物,她仍旧有些心里犯怵。
但这并不代表,鬼灯就会放过一个能够交流植物养殖经验的同僚。
“静江。”
穿着黑衣的青年主动挑起话头:“我觉得,金鱼草既然原本就是生活在三途川沿岸的话,那么对于水的需求量应该会比普通的地狱植物要大一些,需要频繁浇水才好。”
还剑入鞘的静江无精打采地抬起眼皮,用简单粗暴的盆栽技巧开始敷衍道:“不干不浇,浇则浇透。”
鬼灯认真地记下了这个口诀:“但是我不打算全部都用盆栽的方式种植,还打算移植在院子里……”
“阎魔厅的地狱温泉边上不是还有地方可以种?”
静江道:“如果你真的想种的话就种在那里好了。”
反正只会给男汤造成精神污染,并不能干涉到自己。
“但那毕竟是热水……”
鬼灯谨慎道。
“八热地狱所有的地狱泉都是热水,三途川偶尔也会有热水倒灌的现象发生,再不济你可以考虑先移植一株用来做试点,死了的话再去三途川找找还有没有别的原生植物。”
至于定期追肥,病虫防治之类更为复杂的问题,鬼灯特地从高天原借了相关的文献资料来认真研读,颇有一副和金鱼草死磕的架势来。
直到,第一株金鱼草的叫声,从轻微的咕叽声变得略微大声了一些。
第15章 桃源乡
作为执行官的工作和大部分狱卒千百年如一日的内容都有不同,很大程度上算得上是一份突发性极强的工种。因此,在静江根本无暇顾及的阎魔厅地狱温泉男汤沿岸,金鱼草在鬼灯的照料下茁壮地成长了起来。
在繁殖季节——或许并不算是繁殖季节,毕竟金鱼草的本质还是植物——总之是即将结籽的季节里,静江接到了来自于阎魔厅第一辅佐官鬼灯阁下的个人委托。
“这就是你拜托我去桃源乡的理由?”
静江抱着手臂挑了挑眉毛:“进修关于这种地狱生植物的培育技巧?”
鬼灯神色坦然,丝毫不觉得擅自调用下属去接私活儿有什么不妥:“反正距离最近一个你需要操心的委托还有一段时间,地狱里那些惹乱子的小事儿不用你的话他们顶多多费点劲而已,又不是做不了。”
顶多不过是些捣乱的吸血鬼,乱入妖怪引发的治安问题之类的小事,在效仿华夏对于天策府的部署一般引入了鸦天狗作为警卫部队之后,地狱当中亡者作乱的情况都少了很多。
“就算这样。”
静江不甘示弱:“接下来所谓的‘和汉亲善竞技大会’也是件挺重要的事情吧?虽说只有两方地狱来参与具体比赛,但毕竟也会有高天原的神明来旁观。”
“啊,正要说到这里。”
鬼灯一只手握拳敲击另一只手的手掌心:“接下来要向你引荐的那家伙,碰巧和你出身自一片地方,勉强算得上是个制药用汉方的好手。”
静江对于鬼灯口中的竞技大会颇为重视,来到东瀛地狱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故土的消息。地狱之中的亡者人死如灯灭已经很难再对现世造成什么干涉,而自己就算仍然活着,如今的身份更不可能再去重入江湖追寻曾经的线索,即便如此……
不可追,不可追。少女轻轻阖上眼睛,又重新提醒了自己一遍。
桃源乡是两片神明所处领域的交界之地,多桃树,作为仙桃品相相当不错,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但并不像凡间话本所吹嘘得一般,吃了以后能够长生不老。
“这么说起来……能够不老不死的仙药会不会有仙桃的成分在里面?”
良久,背着剑的少女问道。
静江和鬼灯沿着前往桃源乡的小路走,如今还不是桃树结果的日子,沿途桃花开得繁盛,稍作停留,就会有花瓣飘落在肩头。
“那是成分不一样的东西。”
鬼灯解释道:“虽说对于健康有益,但要说能够不老不死的话,就是凡人的以讹传讹了。真要说起来的话,也只不过是种禁止流入凡间的,神明之间常吃的水果罢了。”
静江抬头看了看周遭的桃树,还是很难将“吃了之后就能延寿”的仙桃和当下的场景联系在一起。
鬼灯看到自家执行官正在上下打量桃树,以为是想吃,开口道:“现在还不到季节,等到仙桃成熟之后可以用地狱开的薪水直接购买。”
“诶?还能卖到地狱去?”
这就让静江非常惊讶了。
“产量那么大,难道就在桃源乡自己吃吗。”
鬼灯抬了抬眉毛,不屑道:“华夏的神明常谈论的那种桃子名为蟠桃,是真正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的不死药,现在桃源乡这里所种植的桃树以及仙桃……”
青年的话音顿了顿,做出总结来:“鬼怪又不需要延年益寿,只是比较好吃而已。”
甜度高而且多汁,实在是无论神明还是鬼卒都非常喜欢的、逢年过节送礼佳品。
“哦。”
跟在鬼灯身后的少女闷声点了点头,彻底丧失了对于仙桃的兴趣。
桃源乡这个场所在现世,也并非毫无名气。
晋朝的那位陶渊明先生就曾经描述过所谓“桃花源”的这一场所,虽说自己在现世闯荡江湖的那些年里也对有所耳闻,但这样的“耳闻”也仅限于一个普通侠士对于话本的了解,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如同普通出公差一般踏上这片人类难寻的土地。
看到身边的部下又开始放空,鬼灯忍不住出言提醒:“汉人关于桃花源的故事虽说也和如今的这个桃源乡有那么几分渊源,但仍旧是不同的东西……说起来,那个故事的主角所闯入的地方本身,就已经踏过了此世和彼世的警戒线了。”
鬼灯一边解释一边感慨:“那边的境界线也没有划分得很清晰嘛,就像普通的渔人有机会能够误入非人的存在所居住的场所,就像你能够来到地狱这里。”
“……我也并不是主动想要掉到地狱里来的啊。”
静江抱怨道:“那老头子说喝了酒之后再醒来就能到迷仙引去了。”
“他说你就信?”
习惯了鬼族思维逻辑的鬼灯显然不屑一顾:“如果你连来路不明的酒都能喝的下去的话,大概也能喝下去金鱼草泡的茶了。”
静江:“……”
她想象了一番金鱼草泡茶的味道,总觉得鱼腥味儿已经顺着脑回路蔓延到了口腔里。
鬼灯看到静江已经摆出了一阵恶寒的表情,冷静地吐出最后一击:“今天前往桃源乡的那一辆胧车里所提供的茶中就掺杂了金鱼草的成分,不过你今天没喝。”
静江简直想要捂着心口庆幸。
长安城的角落里数年来一直都坐着一位不知名的老人,怀抱着不知名的药酒,据说喝下去之后就能够前往名为迷仙引的地方。大多数人的眼里这只不过是个老疯子的胡言乱语——毕竟凡人的眼中“神仙居住的场所”和“直接把自己喝死了”四舍五入一番基本上就是一个意思,而对于年龄已经停止增长多年的静江而言,则成为了当时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再度询问那些人的机会。
去问个清楚,徐福东海寻仙药,那所留存的最后那么一星半点,为什么会被不知不觉下在了自己的饭食里。
于是,自觉活了不少年头总该有些奇遇的静江,毫不犹豫地端起了酒碗吨吨吨喝了三口。热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年轻的侠士和老者盘腿而坐,大眼瞪小眼,良久,静江打出一个满载酒气的嗝来。
“你可能和迷仙引没缘分。”
老头子颇有些仙风道骨地说道:“不过没关系,明天你还可以继续来喝我的酒,每天三碗。”
“你蒙我呢吧。”
当时的静江颇为不耐:“我好歹还是去过一次那地方的,如果连这样的我都没缘分,那天底下还能有谁对迷仙引更有缘。”
老头子摸着花白胡须笑而不语,才一次怎么行,你得多喝几次碰碰运气啊,反正我这酒又不要钱,不喝白不喝,你喝了不也没什么不良反应嘛。
于是三日后,静江又出现在了长安城的角落当中。
“再给我三碗酒。”
“再给我三碗酒。”
“再给我三碗……”
静江的酒量并不算太好,属于那种在草原上喝当地居民自酿的马奶酒会喝吐的类型,但不知为何,这位老人的酒虽入口猛烈,但却并没喝到让人感到天旋地转之类的负面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