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次骤然酒醉又大梦初醒,直接出现在了地狱当中。
第16章 白泽
桃树林的深处,是一方不大的木屋。如此小的房间却用上飞檐斗拱这般正式的建筑形式,让静江看到后在熟悉之余,也觉得有些异样。
“觉得熟悉?”
鬼灯略微偏了偏头,在小屋前停下:“不过说起来,毕竟这间店铺的主人,是你们本土的神明之一。”
“啊,是华夏的神明吗?”
静江难得紧张地飞快看了一眼鬼灯,拜谒神明这件事对于人类而言还是很受重视的,在高天原里丝毫不怯场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自己作为纯阳一脉的弟子根本不受这片土地本土神明的管辖。
“算是吧,具体是神明还是妖怪也说不太清楚,总归和普通妖怪还有那么些区别。”
鬼灯轻描淡写道,末了,又补充上一句:“那种渣滓你紧张什么。”
察觉到了身旁属下突然严阵以待起来的态度,鬼灯对此非常不屑。
小屋子的木窗上雕刻着层云纹样的雕花,静江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所谓“神明的居所”,身后就传来陌生男性的声音:“怎么,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家伙又来我这里做些什么?”
静江震惊地回头——那一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得还是汉文,她很怀疑鬼灯到底听不听得懂。自家上司的外语水平和自己的东瀛官话不相上下,都处在日常交流没问题但是一旦开始吟诗作对引经据典就有点跟不上思路的程度,乍一听这一句反应不过来应该也是正……正常……
鬼灯迅速转身,直面着声音的源头,好歹没有直接动手打人,咬牙道:“这家伙有点事情想要咨询。”
被强行推上前去的静江:“……”
她一时半会儿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面前的是一位狭长眼睛丹凤眼的青年。
虽说大抵是人类相貌,但无论是眼角非人生物常见的赤红纹路还是浑身上下隐而不发的陌生内息都在标明对方绝非等闲,静江僵在原地脑袋飞快地转了转,也没想起来到底是不是应该先鞠个躬。
反倒是陌生青年比自己先一步动作,几步跨过来抓住自己的一只手:“哎呀呀,真是难得一见,没想到在这桃源乡里还能够见到那个吕洞宾门下的弟子……我看看,内息不错,基本心法也学得扎实,嗯嗯……”
自来熟一般不住点头。
最初还是一副一本正经查探心法的态度,用中原官话说着些“果然是混元内功”之类的判断,再之后开始说些奇奇怪怪的内容来:“小姑娘妆容果然是非常精致呢,今晚有没有空留在这里喝酒?我这里的陈年佳酿可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哦,更何况,他乡遇故知难道不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一件事情嘛,我们一定会有很多话题可以交流喔?今晚不回去住在这里也……唔唔唔唔!”
最后的一句话青年没来得及说完,就因为外力彻底松开了之前一直握住的静江的手。
鬼灯抬手直接把自己的狼牙棒丢了出去,正中面前青年的面门——静江保守估计,伴随着清脆的咔嚓一声,这家伙整个颅骨的前半截都被打得有些凹陷。
“干什么啊你这魔鬼!”
青年气急败坏:“刚才那一下要是人类的话,直接死在你手上都不奇怪哦?”
“我本来就是鬼啊。”
鬼灯无所谓地回应道,随后语气陡然严厉:“你刚刚的行为早就已经跨越了那道属于同乡的警戒线踏入性|骚|扰的范围了吧!而且!”
鬼灯上前几步,毫不留情地把已经嵌进青年面门的狼牙棒又狠狠拔了起来,随时打算再敲一下:“她现在这个年龄是应该尽量避免饮酒的!”
静江看着神仙打架的场面,尽量想让鬼灯忽略掉自己就是因为醉酒而掉进东瀛地狱之中的这一事实——江湖之中素来饮酒不分年龄,无论是成人还是少侠只要愿意都可以找个自己喜欢的场所一醉方休。
“你这话就说得过分了吧……”
青年挣扎着爬了起来,已经变形的面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恢复了原貌,令静江不禁感叹果然不愧是神明:“那家伙灵魂所度过的年头,早就已经超过了如今外表看上去的年龄了吧?这么一想还真是有几分意思……你到底吃了什么东西?”
青年狭长的眼睛露出几分探寻的神色。
“我,我也不……”
静江正有些茫然地打算搭话,就被鬼灯又强行岔开了话题:“我时间很紧张,现在可以来说重点了吗?”
青年看了一眼鬼灯又看了一眼静江,了然笑道:“当然,那么先进店里借一步说话吧。”
“那么首先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做白泽,嗯……是从人类这种物种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于世界上的神兽喔?”
名为白泽的青年露出称得上能够迷惑大众的笑容来:“在汉方上尤为擅长,你们有个叫什么地方来着?对,青岩,那里的名为太素九针的技巧我也略知一二,如果想要探讨的话,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无论是功法还是别的内容……我都很欢迎喔?”
鬼灯抬了抬眼皮,将狼牙棒狠狠地在木制的地面上砸了个浅坑出来:“你这家伙的脑子里全部都是黄色废料吗?!”
“嘛嘛,别这么激动,鬼灯你这家伙果然几百年都是如出一辙的严肃啊。”
白泽倒退两步,冲着鬼灯摆了摆手,偏过头去看静江:“你觉得如何呢小纯阳?”
“我觉得还是别了。”
哪怕是面对这个过于轻佻的内容,静江仍旧还是保持着对于神明的尊重,一脸严肃地回答道:“哪怕同属于内功心法,五仙教的教主曲云阁下在同时修习了阴性内功的冰心诀和毒性内功的苗疆蛊术以后就因为内功不和而从成人蜕变为孩童,这样想来即便是同属混元内功,纯阳诀和养心决同练保不准会出现什么异常现象。”
“在这个基础上,如果不修习基础内功而直接学习太素九针或合是百花拂穴手的话,说不定也会产生什么……”
“停停停停停!”
白泽一副不忍卒睹的样子捂住脸来,抱怨一般看向鬼灯:“你这部下的较真程度简直就是女版的另一个你啊。”
鬼灯对此不置可否,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我最近在三途河岸附近新找到了一种植物,暂时将其命名为金鱼草,想找你咨询一些关于植物培育方面的知识,其余内容譬如汉方和丹方如果有兴趣教的话也大可以传授。静江你留在这里学,了解通透之后尽快返回地狱。”
说完,仿佛警告一般又压低了声音凑近白泽的耳畔:“如果你胆敢对重要的部下出手的话,就算是神兽,我也未必不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白泽耸了耸肩,敷衍道:“知道啦知道啦,总而言之,实习生学徒兼任帮工是吧?不是你这家伙亲自待在这里可真是万幸……不过说实话。”
他瞄了一眼静江平坦如刀切的身材:“果然在这个年龄就固定下自己的身体状态不是件好事呢。”
鬼灯:“……”
开始有些后悔让静江来这里进修了,高天原那么多知药理的神明和神器,偏生是这家伙……
用威胁的目光扫描了白泽上上下下好几遍之后,鬼灯最终仍是撑着伞离开了桃源乡,留下的只剩下了算是在出差中的静江以及一盆繁殖期结了不少种子的金鱼草。
“那么,你那个黑面神上司也已经走了。”
白泽拿起一个药盅,状若随意地问道:“我还真有点好奇……你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才一直活到了现在?”
第17章 学徒札记
到底是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这种境况,静江自己也说不上来个所以然。
从扬州一路追查自己那位便宜师父的踪迹到寇岛,挑翻了不少意图险恶的当地人之后,静江稀里糊涂地就来到了当地地势最高的建筑物星野神社。从秦朝徐福出海寻仙药一直活了九百多岁的秋丘一行人和静江有过那么不长不短的一段缘分,临别之前,静江被这些显然已经踏入长生不老范畴的孩童们邀请着吃了顿便饭。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其中一人歪过头来托着下巴:“虽说是有说要寻找你师父的下落,但实际上你又不是他带大的,你师叔和师兄师姐出的力气反而更大一些……明明是华山纯阳一手带大的弟子,却总也不回山门。”
“我想再四处看看。”
静江当时的答案并不太确定,但气势却裹挟着年少时候特有的意气风发:“想再听听这江湖中人的故事,再在这偌大的世间走上一走。”
末了,少女轻轻伸手弹了弹自己的配件,金属剑鞘发出铮铮响声:“反正有言说,‘只问真君何处有,不向江湖寻剑仙’不是吗?入世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啦。”
再又说了些什么,静江已经不记得了。但那一顿饭之后,自己从此就告别了“成长的烦恼”,改为了身高经年不变的新难题。
“唔,如果说他们吃了真正的蟠桃的话也情有可原……”
白泽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些神明在千年前的管理手段实在是疏漏太多,不老不死的仙桃怎么能随随便便流传到人间去还让这么多凡人都吃下:“不过好在之后再没类似的事件发生了,要不然指不定要出多大乱子。运气不错,这些活了千年的人类最终都回归了隐世,没出什么意外也没对现世造成太大的干扰,最后一个你阴差阳错也来东瀛的地狱当差了。”
否则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
静江把金鱼草连着花盆放在窗台的向阳处,对这位据说诞生得比人类更早的神兽所唠叨的内容不做置喙。自从了解到了比现世和江湖还要广袤的一片世界之后,对于超出自己权责范围之外的事情,静江总是视作“神明自有安排”。
“那么。”
白泽把自己身子一歪,倒在躺椅上窝成一个舒适的角度:“既然是来有偿教学的,就把作为学徒工的工作发挥到极致好了,那边有个药臼,柜子里有些常用的药材,你学过些简单的制药医理的对吧?先从基础劳动开始,把第一排第二列方格里的药草研磨成粉。”
静江依言踮起脚来取了药匣,里面装着已经干枯的不知名植物。少女犹豫了一番,伸出手在药匣上方向着自己扇了两下,没闻到什么味道。
白泽看了就笑:“还不错,比前几个来我这儿实习的家伙脑子聪明,没有直接上鼻子闻。”
他在躺椅上原地伸了个懒腰:“我这里很多都是凡间没有的仙药,但也有不少是现世也有的材料,因为平时就我一个人在这儿所以都是混乱放置的,你别乱动东西。现在你手里的这一样是安神散的主要成分,吃多了会有催眠效果,直接闻倒是没什么……不过它隔壁的那个格子里装着的就是挥发有毒的植物了,要彻底风干之后才能贮藏。”
青年显然是不常在桃源乡遇到故知,在小房子只剩下两人的时候果断地拒绝了继续说东瀛话:“你们纯阳也有学炼丹没错吧?你入世早可能对这些涉猎不多,不过基础肯定还是知道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全世界最为博学多才博闻强记的神兽学几个神仙才能知道的丹方?”
静江转过头来认真地想了想,手底下捣药的动作不停。
“如何?虽说你现在也已经根本不会老,不老不死失去了吸引力,但我这里还有不少能够更加高效地活血化瘀,提升精气的药方,无论是英灵还是妖怪都赞不绝口的那种,有没有兴趣学?”
身穿青白衣的神兽还歪在躺椅上伸出一只手坚持卖安利,服装配色莫名和静江有些接近。
“……为什么?”
静江捣药的手终于停了下来,药臼当中的是碎成一半还未成粉的干燥药草:“明明,我只是需要过来进修关于金鱼草的繁育……”
“啊,那个啊,你别在意。”
白泽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本书来,仰躺在躺椅上盖住眼睛:“无论是妖怪还是神兽的生命长度都实在是太长了,又不像神明或者是鬼卒一样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要去做……”
“只不过,有些无聊而已。”
于是,桃源乡里暂时多了个学徒。青白道袍,寡言少语,看上去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姑娘却颇为缺少表情,虽说长相上差距挺大,但气质总让人莫名联想到某个同样一本正经面部神经坏死的辅佐官。
“喂喂,静江。”
白泽则是一边招揽客人一边指挥道:“黄芪帮我称上两钱,然后人参三钱,仙桃一个,决明子一份。”
静江按顺序默不作声地称量了前几份药材,从柜台底部的竹编背篓里摸了个桃子出来,动作停在了最后一个指令上:“白泽先生您说的一份是指多少?”
“一份就是一份。”
白泽啪地打开了扇子,头也不回:“一份分为很多种,有一妖怪份,一人类份和一鬼族份,不过总体来说,是跟据体重来判断的……”
静江没搭话,目光仍旧看向白泽:相处过一段时间之后,就能够判断出来这家伙有的时候根本就是在面对客人睁着眼睛说瞎话。
拖曳着长长蛇尾的顾客伸出舌头发出嘶嘶的响声来,狭长蛇眼眯成一道缝,看上去颇为妖冶:“那白泽大夫您看,我这样的体重,到底是需要多少分量的药材才够呢?”
静江上下打量,觉得从那么长一条尾巴上来看实在是估摸不准到底应该用多少药量——况且白泽这家伙连普通人类的泛用剂量都没有说明白,就算有心想要乘个体重的倍数也计算不出来。
“哎呀哎呀,这不就是贸然在询问女孩子的体重嘛。”
白泽略微弯腰,面颊和这位显然和蛇渊源颇深的顾客贴得更近:“这种自杀式问题我可不会上当唷?按照小客人您这样的身材,我想大概只需要这么多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