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旧宅的家仆们都在小货行街,这时可以调遣过来打扫庭院了,这是下人们头一回正经拜见新主母,见台阶上站着那样威风凛凛的一位妇人,和早前县主的斯文柔弱不一样,这位是健朗健美的,浑身上下尽是不可触怒的威仪,心下便生出忌惮。
有了忌惮,办事自然不敢偷懒耍滑,人人各司其职,不消一日光景,门前炮仗噼噼啪啪一顿响,就将开国侯府的牌匾挂上了门楣。
姚嬷嬷把消息传递到云畔耳朵里,说侯府已经落成了,也从小姐妹那里听来了一些内情。
“前几日置办府邸,是将幽州老宅抵出去的,柳氏只在账上留下二千银子,然后就袖手旁观,看着侯爷焦头烂额到处奔走。后来好容易凑了六千两,新府要价八千两,里头两千两的亏空,侯爷原说来找夫人,金二娘子不许,末了是金二娘子动用自己的体己填进去的……夫人瞧,真真是没有看错人,这金二娘子有骨气,并不仗着夫人嫁了公爵府,一有难处就想着求告夫人,有这样的人掌家,将来何愁侯府不能立起来。”
云畔听了也很称意,几番观察下来,愈发确定这位金二娘子是最佳的人选。
当初的阿娘虽然对爹爹很失望,但多年感情还是有的,有情便落了下乘,不免处处替他张罗,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维持家业需要耗费多少心血。如今来了位金二娘子,对爹爹没有什么感情,只是搭伙过日子。陌生的资助会让爹爹感激一辈子,这么算来金二娘子便是这场婚姻里头处于上方的人,越是这样,越是容易拿捏爹爹。
“柳氏自诩聪明,不想这回反倒成全了人家。”云畔摇着团扇道,“大约她的初衷也是想逼金二娘子来我这里讨钱,只要我们之间有了嫌隙,她便能坐山观虎斗,亏她想出这么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姚嬷嬷却说未必,“柳氏要是个聪明人,这会儿该极力拉拢侯爷才对。我瞧她就是想捏住些现钱在手里,您想想,偌大的家业,最后公账上就只剩二千两,说出去谁能相信!”
云畔哼笑了一声,“她的胆子是怪大的,昧下的想必不少。”
姚嬷嬷掖着手说是,“金二娘子恨她恨得牙根痒痒,只是手上没有把柄,也不好怎么处置她。”
云畔闻言,长长叹了口气,“嬷嬷,我冷眼瞧了这么久,从上回柳氏大闹将军府,到这回金二娘子操持买下新宅,原先我心里也没底,只怕成婚之前会有变故,看来是我多虑了。我这里有份贺礼,本想等她过门之后再给她,如今想来还是提前交给她的好。”说罢吩咐了声,“替我备车,我要去拜会一下这位金二娘子。”
姚嬷嬷道是,示意女使们替她更衣梳妆,待一切准备停当,出门登上马车,直奔往将军府。
两府相距不算太远,不时就到了府门前。打发小厮过去递拜帖,门上人一看不敢怠慢,忙入内通传,很快将军夫人和金胜玉便出来了,堆着笑脸上来迎接,“公爵夫人怎么来了!”
云畔由女使搀扶下了马车,笑着和她们互道万福,“其实我早该来拜会的,只因家下有些事处置,耽搁到今日。”一面转头望向金胜玉,和声说,“姨母,我失礼了,还望恕罪。”
她叫她姨母,这是令人受宠若惊的称呼,是将后来人与县主论了姐妹,搁在亲迎之前,不失为最好最妥帖的一种拉拢。
金胜玉打量她,小小的年纪,却有端稳大气的贵妇做派,且又嫁了魏国公,自然高看之上更要高看三分。
自己往常是不苟言笑的脾气,但见了她实在喜欢,便含笑说:“公爵夫人客气了,你我从前不相熟,但我早就听过你的大名。往后更是一家子,何来的失礼一说。”
云畔道:“既然是一家子,姨母只管叫我的闺名吧,总拿公爵夫人来称呼,反倒生疏了。”
两下里亲亲热热相携进了前院花厅,将军夫人亲自奉茶,云畔坐在椅上欠身说不敢当,倒让将军夫人心下感慨,到底是县主的女儿,这份体面与尊荣,竟不像是江珩那面人儿能生出来的。
彼此嘘寒问暖了几句,说了些客套话,云畔道:“我前几日还想着新府该置办起来了,没想到今天听说已经挂了牌匾,全赖姨母操心。”
金胜玉说没什么,“我这人本也是个闲不住的,能尽一份力就尽一份力,到底侯爷一个男人家,对操持家务的事不甚精熟,样样要他筹划,实在难为他了。”
云畔点了点头,“能有姨母当家,是侯府上下的福气。”
将军夫人快人快语,小姑子不方便说的话,她抢先一步替她说了,“只是候府那个妾室,委实不是个东西,当初就听向公爷骂她,说她黑心算计公爵夫人,如今是连侯爷也一起算计了。当了一年的家,当得侯府只剩二千两银子,要不是亲耳听见,谁能相信。”
云畔也无可奈何,“她一向是这样的人,上回来将军府闹了一场,没能占着便宜,自然会想别的法子找补回来。置办新府的钱不够,姨母怎么不让爹爹来找我呢,我们是至亲骨肉,难道还能不伸援手?”
金胜玉道:“你固然是会相帮,但终归到了人家门上过日子,这点小事,怎么好去麻烦你。”说着一笑,“好在我自己有些积蓄,不够的问嫂子拿了些,到年下庄子商铺收租时候,就能还上了。”
云畔听了,牵着她的手道:“难为姨母,还没过门就要替爹爹张罗这些,下回有不便之处一定来找我,我们公爷也说了,至亲骨肉,绝没有站干岸的道理。至于那柳氏,请姨母不要伤神,她当初是自愿为奴,我阿娘才准她进侯府的。早年我阿娘在时,她倒很安分,后来我阿娘过世,让她尝到了掌家的滋味,渐渐才生出许多事端来。”
言罢顿下来,给檎丹递了个眼色。
檎丹呈上一个信封,交到金胜玉手上,金胜玉抽出里头的纸看,竟是柳氏的奴籍文书,不由讶然望了她一眼。
云畔笑道:“往后姨母就是侯府当家主母,这文书在我手上,不及在姨母手上有用。妾室若是安分,我料姨母也不会刻意难为人,若妾室不安分,姨母大可行女君之权,迫令她安分。”
金胜玉到这里,实在对她刮目相看起来。
其实为江珩续弦,她也知道是这位嫡长女的意思,娘家不成器,自己出阁之后又不便插手,自然要找一个能够一掌定乾坤的人来主持大局。原本这一切已经很可看出她的运筹了,眼下又将这奴籍文书交到她手上,老成之余兼具杀伐的果决,要不是碍于身份和辈分,恐怕她自己早就已经处置了柳氏了。
所幸,她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金胜玉捏着那文书,大觉欣慰,“多谢你信任我,我每常也忌惮,到底她生了三个孩子,不好随意处置她。如今有了这文书,倒是可以好好和她理论理论了,她究竟凭什么敢登将军府的门,敢随意昧下侯府的钱。”
云畔笑了笑,“那就听凭姨母的处置了。当初我被拒之门外,想必我那院子也被抄了个底朝天,幸好我将这籍文存在了检校库,否则柳氏这会儿恐怕更加有恃无恐了。我也怕姨母出身名门,应付不得她下三滥的手段,将籍文交给姨母,将来也是姨母拿捏她的凭据。”语毕站起身来,温煦道,“我今日来拜访,就是冲着这件事,目下事已办成,就不多叨扰了。今日多谢将军夫人及姨母款待,得了闲上我府里坐坐吧,大家叙叙家常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