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四犯——尤四姐
时间:2022-01-18 16:38:11

  两日后父亲打发人来传话,说今晚全家一起吃个饭吧。云畔知道,必定是郡公府有回应了,她在这个家的时日应当也不多了。

  从屋里走出来,站在廊下向东看,那里是阿娘曾经居住过的院子,离得很近,能看见青黑的屋脊和檐角。

  正是太阳要下山的时候,天地浸没在一片浩大的辉煌里,忽见一朵蒲公英越过院墙,乘着金芒飞到她面前。她伸手去接,底部泪滴状的薄梗降落在她指缝里,细细的绒伞细细地颤动。她小心翼翼托住,手腕上青色的脉络,在落日余晖下也泛出温暖的橘红来。

  檎丹打趣,“娘子小时候就爱玩这个,如今大了还是这样。”

  云畔吹了口气,把它吹远了,艳羡地说:“人要是能像它那样多好,借着长风一去千里,然后落地生根,来年长出新苗来。”

  总是少女的惆怅罢了,檎丹递了团扇给她,复搀她下台阶。今晚的筵席设在廊亭里,穿过长长的木作廊庑,老远就见廊亭两腋放了竹帘,亭子顶上高挂起了纱灯。柳氏屋里的都已经到了,最小的男丁江觅今年才六岁,正跪在坐墩上,抓盘里的果子吃。

  柳氏见她来,脸上堆起了笑,掖着手绢说:“娘子先坐会儿,已经去请你爹爹了。”

  云畔很不喜欢她常拿“你爹爹”来称呼家主,大有刻意攀附,拔高自己的意思。这些年柳氏虽在开国侯府见识了不少,但骨子里总有一种见缝插针的市侩,这毛病任是爹爹再宠爱,也治不好她。

  乳娘忙把小郎君抱下来,往前推了推,“叫长姐。”

  江觅不爱叫人,你越推他,他越是往后缩,然后翻着一双下三白眼,仿佛永远有人欠他两个铜钱似的。

  云畔调开了视线,懒于和个小孩子计较。雪畔虽然不情愿,还是和雨畔一齐叫了声“大姐姐”。

  江珩不多会儿就来了,大家纷纷向他行礼,前几天的争执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松散地负着两条胳膊,抬了抬下巴,“都坐,都坐。”

  云畔和雪畔、雨畔落了座,连江觅都有自己的位置,唯独柳氏站在一旁帮着婢女上菜。妾的地位本就是这样,不管在自己小院里如何得宠,场面上不和家主同桌,所生的子女是主,她依旧是个奴。

  江珩瞥着柳氏的裙角,明明是刻意抬举,却要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低头举着筷子说:“你也坐下吧。”

  柳氏脸上有些犹豫,谨慎地看了云畔一眼,云畔不好驳父亲的面子,便松口道:“姨娘坐吧,反正没有外人。”

  没有外人可以将就,有了外人自然就得遵礼。柳氏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这嫡庶有别的年月,自己在一个十六岁的孩子面前也得俯首帖耳。

  江珩对席面上的氛围尚算满意,扬着笑脸说:“郡公府上遣长史来商议巳巳的婚事了,说李家二郎今年春考中了进士,不日就要入朝为官,要是趁此把婚事办了,可算是双喜临门,我听后很欢喜。李家是皇亲国戚,大郎在礼部任郎中,将来二郎入仕,前途不必忧心。现在想来,你阿娘确实为你谋划了个好前程,外头时兴榜下捉贵婿,咱们预先定下,倒可不慌不忙了。”

  柳氏听后,笑着称道:“早就听说李二郎能文能武,不想今年一举中了进士,果然还是女君眼光独到。”复又问江珩,“日子好不好,大有说法,郡公府可看定了?”

  江珩道:“定在六月初二,还有二十来日。”

  柳氏脸上神情又变得忡忡,“这也太急了些,哪里来得及筹备。”

  雪畔简直有些恨她母亲这种不必要的奉承,“姨娘多虑了,郡公府迎亲都来得及,爹爹是嫁女,怎么就来不及?”

  雨畔的反应总比别人慢一点,好像到现在才回过神来,讶然望向云畔,“大姐姐,你要嫁人了?”

  云畔对她并不厌恶,只是淡然笑了笑。

  柳氏一直仔细留意云畔的反应,见她不显得反感,心里的大石头放了下来,便蹙眉笑着,无限怅惘地说:“我是怕筹备不周,委屈了娘子。可惜女君仙游,家里没个能同他们商议的人,这么大的事,只好全凭他们的意思办了。”

 

 

3章 李二郎。

  江珩匆匆嫁女,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自己心里知道。不过儿女大了总要成家的,巳巳今年十六,一般公侯人家,这么大的女儿再不舍也得筹划婚事了,自己是循着县主生前的安排替她完婚,其实也不算多无情。

  只是要说愧疚,免不得有些。这十几年自己偏向柳氏,对正妻和长女疏于照顾,到了孩子出嫁前夕了,但愿她不要留有怨恨才好。

  “父母和子女之间,终也应了那句话,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女儿出嫁,儿子为功名远赴他乡,都是人生的别离,爹爹希望你懂得这个道理。”江珩一手慢慢摩挲着酒盏,顿了顿又道,“你是我的长女,爹爹希望你一生富贵昌隆,到了郡公府上好好过日子,若是想家了,也可回来看看。你母亲虽不在了,家里还有爹爹,纵是为些琐碎事起过争执,父女哪里来的隔夜仇,爹爹终归是牵挂你的。”

  云畔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应道:“爹爹言重了,侯府是我母家,我就算到了天边,也会记着回来的。”

  其实他们并不真的盼她回来,她一说这话,柳氏脸上就黯了黯。雪畔更直接些,操着阴阳怪气的调门说:“郡公府那么高的门第,规矩必定比咱们家还森严。大姐姐上有公婆侍奉,又要操心自己院里的事,只怕平时不得闲。”

  云畔也不恼,转头看了她一眼,“公府规矩确实重,我读《颜氏家训》,里面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婚姻勿贪势家。妹妹谨记了,不为别的,就为将来能随时回家看看吧。”

  她绵里藏针,雪畔脸上立刻变得讪讪,心下又恼怒,恨自己气势上从未赢过她。

  有一种人,天生带着一副清高做派,你在她面前会无端觉得难望项背,甚至连她轻飘飘的一句话都难以反驳。江云畔就是这样的人。

  云畔并不将这个庶妹放在眼里,正色向江珩道:“爹爹放心,郡公府同在幽州,想回来一趟也不是难事。既然婚约早就有了,婚期也定下了,女儿没什么可说的,依着惯例行事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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