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夫人点了点头,“序哥儿我是不担心的,我只担心你表姐……你先前去见她,她怎么样了?”
云畔忽然不说话了,沉默着低下了头。
明夫人原本正忙于逐样清点回礼,发现她不言声,不由侧目,“怎么了?她同你说什么了吗?”
云畔忽然反问:“若是有人觉得阿姐病了,就敢怠慢她,要讨她做妾,姨母是什么想头?”
这下子点着了明夫人的火捻子,砸了手里物件道:“放他娘的屁!堂堂公爵府的嫡女连正头夫人都不肯做,倒去给人做小?是哪个没眼色的王八,敢说出这等屁话来,叫我知道是谁,非打烂他的嘴不可!”
这是莫大的羞辱,不管是谁听了都会火冒三丈。
云畔也不去安抚她,趁着她的火气道:“姨母,您和姨丈分明是那么开明的长辈,为什么从来不肯相信表姐的话?她小时候被何三郎推下水是千真万确的事,弄得她如今怕见人,不敢出家门一步,都是拜何三郎所赐。那个何啸,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就在我出阁前一日,他溜进后院堵住了阿姐的去路,先是拿言语折辱她,又说要来府上提亲。阿姐不愿意,他便说等阿姐养个三年五载没人要了,再纳阿姐做妾,到时候姨丈姨母自会对他感恩戴德,将他奉若上宾……姨母,这话我听八宝说了,气得险些厥过去,难道我好好的阿姐,就毁在他手里了不成!”
明夫人惊呆了,“这是何啸说的?”
云畔迸出了两眼的泪,哽声说:“姨母,何啸在你们面前从来不露真面目。阿姐这几日吓得躲在滋兰苑一步不敢踏出来,就是怕再遇见何啸。那人仗着是姨丈外甥进出畅通无阻,再这么下去会出事的,我细想来都觉得害怕。”
明夫人震惊过后,终于定下神来,咬着槽牙道:“好啊,主意竟打到咱们头上来了,枉我们往日那样器重他。想让我梅芬入他何家门,凭他也配!他那父亲不过是个开国子,连给咱们公府提鞋都不称头,生出个会作歪诗的小王八,青天白日做起大头梦来。我女儿养在深宅里,他尚且要借故来作贱,倘或真和他结了亲,岂不是连小命都交代了!”
云畔听明夫人这样说,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自己往常是闺阁里的姑娘,话不能说得太过,姨母也只当她听了梅芬胡诌,不会拿她的话当真。如今她出了阁,是可独当一面的人了,话到了这里便有了份量,自然要审慎对待。
明夫人见她哭了,卷了手绢来替她掖泪,直说:“好孩子,难为你一心为你表姐,大喜的日子不作兴掉眼泪的。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一定防着何啸,他要是果真敢上门提亲,我即刻命人打断他的狗腿。”说着自己哭起来,“没想到,竟是我们害了梅芬,要是早早相信她的话,也不会弄得现在这样。”
好在为时未晚。
八宝一直在廊庑那头候着消息,云畔打发檎丹过去给她传话,一切交代完,檎丹又仔细叮嘱:“我们夫人说了,倘或梅娘子有什么要紧事,只管上魏国公府找她。外头二门上的是姚嬷嬷的男人,当差的都是自己人,不要顾忌在人家府上,就不敢大胆说话。”
八宝道好,千恩万谢地去了。
来了舒国公府大半日,已经日影西斜,回门的礼过完了,也到了告辞的时候。
李臣简携云畔出门,回身向长辈们拱手,“后日班楼的家宴,恭候父亲和姨丈姨母大驾。”
众人都说好,看着一对璧人同坐进與内,郎才女貌那样般配,世间的美好被他们占了一半。
舒国公拿手肘顶了江珩一下,大约是在说如此佳女佳婿,你这老小子要是再犯浑,平地走路也该摔死你。
小厮赶着马车,慢慢地跑动起来,出了东榆林巷,一路往蛮王园子方向去。
今日回门,见了父亲和姨丈姨母,却还有顶重要的人没有出席,云畔心里惦记着,该带郎子去给阿娘上一柱香了。
第37章 乳糖真雪。
那个小别业,云畔也只来过一回,上次是灵位刚迎到上京时候,她和姨母一道来祭拜过。
原本阿娘已经入了江家祠堂,灵位上也仅仅只是写着“江门明氏夫人”,她曾经设想过阿娘面对一屋子不相熟,不亲厚的江家人时,是怎么样一种茕茕孑立的悲凉情景。现在好了,到上京来了,虽不能到祖父祖母身边去,总算重回从小长大的这座城,阿娘心里应当是高兴的。
龙虎與停在桂园之外,从车上下来,一眼就见修葺一新的白墙黛瓦和翘脚飞檐。那是一座颇有江南风格的建筑,禁中孙美人是横塘人,入宫前曾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到如今这屋子还保留着原来的风貌,与上京木柞为主的宅邸相比,多了份婉约清华的气象。
看守宅子的仆妇到门上相迎,欠身道万福,然后比手在前引路,“香烛纸钱都预备好了,请公爷与夫人入内敬香。”
云畔走进厅堂里,上首案上摆放着阿娘的灵位,即便人去了一年多,也还是让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仆妇点燃线香,交到她和李臣简手上,两个人拈香长揖,双双跪在锦垫上叩拜。
拜下去,便伏在垫子上抽泣起来,那瘦窄的身形有伶仃之感,他不知道应当怎么安慰她,只是探过手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好半晌她才止住哭,直起身子向上回禀,说:“阿娘,我大前日成亲了,今日在姨母家回门,才从姨母府上出来,带着新郎子,来给阿娘上柱香。”
身边的新郎子呢,很有女婿见丈母娘的郑重其事,两手加眉行礼,“小婿忌浮,请岳母大人安。”
如果阿娘还活着,见了这样情景不知是怎样感想,一定含笑看着,受了女婿一礼甚至有些腼腆,仔细地叮嘱上两句,说千万要善待我的巳巳。
可惜阿娘不能说话,但她应当也很喜欢,至少找见一个不错的郎子,细究起渊源来,也许小时候还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