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无声——微迹
时间:2022-01-18 17:04:29

  一年以后,神月教从东南一带将教祉迁到了白枫山,起因是白家的纨绔不知死活地调戏了乔装外出的神月教主,反遭毒打不说,还被人掀了老家,顺便把房子连山头一起占为己有。沈教主这些年的脾气见长,越发喜怒无常,莫说是外人,就连神月教自己人都觉得越发消受不起。
  饶是如此,白婉音和付镇在嫁女儿的时候,还是把请柬送到了神月教。和画山庄早半年前就开始为他们的大小姐筹备嫁妆,光是宴席就里里外外摆了上百桌,极尽热闹与排场。宴请的宾客名单除了少林寺这样的传统名门正派之外,还涵盖了江湖上大大小小数十个门派,可以说是但凡稍微有头有脸的江湖人,几乎都被请来了,其中自然也包括当日在奉雪山庄设计围杀神月教主的那些人,以及二十几年前和画山庄上元节宴席上列席之人。
  沈月姮手里拿着这份宾客名单,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却准确地抓住了某几个名字,包括擅长用毒的盈花门掌门薛蚕英,自诩剑术高手其实不然的千虞派掌门祝石钧,以及立雪剑传人方渠的二师叔方且遇。
  “荀娘子,”沈月姮笑吟吟地歪在座椅上,“这个盈花门掌门你可认得?”
  荀娘子谨慎道:“教主当日在奉雪山庄所中之毒就是出自此人之手,但属下并未亲眼见过她。”
  “可惜了,”沈月姮玩味道,“她这么会用毒,不如我把她抓回来送给你,肯定能有助于你研究毒术,如何?”
  荀娘子一时摸不准她的意思:“教主可是身体不适?当日那毒……”
  “我没事,”沈月姮很快打断她,“你出去吧。”
  荀娘子离开以后,看似空无一人的大殿横梁之上轻飘飘地落下黑白灰三道人影来。
  这三个人从身形到样貌都十分相似,武功路数也如出一辙,正是灵笔书生。
  “沈教主,你要的东西,找到了。”白衣人说道。
  “恭喜沈教主了,多年夙愿,一朝得偿。”灰衣人接道。
  黑衣人一言不发地拿出一本残卷,连同另外两份一起送到了沈月姮面前。
  沈月姮不甚在意地接过东西,随手往旁边一扔:“多谢阁下了,不过,这种事,也没什么可喜的,要说喜事,和画山庄才是正儿八经要办喜事的,这恭喜二字,应该说给他们听才是。”
  黑衣人显然没有在这里闲聊打趣的闲心,抱拳一礼之后便告辞了。
  灰衣人作叹气状:“这个人还是这样,一点儿意趣都没有。”
  白衣人笑道:“沈教主,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告辞了,届时和画山庄婚宴上,就有劳沈教主,帮秦大人收网了。”
  灵笔书生走后,沈月姮才将那三本残卷拿起来一一翻看,刚翻开第一页,屋外又传来一声远远的传音:“对了,沈教主,这三份残卷都是拓本,原件乃是物证,已经呈送大理寺,还望沈教主海涵。”
  沈月姮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翻开第二页,上面除了剑招记录之外,还有许多武学心得,笔锋劲瘦有力,隐约可见执笔之人的风采。
  莫成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刻意放重了脚步声,沈月姮却还是迟了半晌才察觉到他的存在,抬起头,恍然道:“你来了。”
  说着便合上书页,随手扔给了他。
  莫成之下意识伸手接住,有些讶异:“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沈月姮若无其事地轻轻一笑:“送你了。”
 
  和画山庄喜宴当日,高朋满座,喜气盈门。
  沈月姮一开始并未现身,直到一对新人礼成之后,才姗姗来迟。
  坐在上首处的付镇与白婉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同时又悬起了心。
  观礼的江湖人士议论纷纷:“这邪月教的妖女怎么来了?”
  “莫不是来大闹婚礼的吧?”
  “怕她不成,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儿呢?”
  “这都礼成了,她还能闹出什么来?”
  ……
  沈月姮毫不在意地笑道:“各位何必如此紧张,这大喜之日,付庄主都还没说什么,轮不到各位越俎代庖吧?”
  付镇立即站出来打圆场:“今日是小女大婚之喜,来者皆是客。”
  沈月姮看了自己曾经的师父一眼,不动声色地转开眼去,却一不小心撞进了在场的舒云啸目光中,他是以奉雪山庄的名义前来的。
  沈月姮目光复杂地再次移开视线,在人群中首先找到了盈花门掌门薛蚕英,目光顿冷,转而却语调温和地朝一对新人道:“付大小姐大喜,在下自然是来道喜的,特送上贺礼,祝付小姐与新郎百年好合,一生喜乐。”
  说着,便将袖中的一个木匣子取出,隔空扔了过去。
  付静华像是早与她心有灵犀一般,将盖头一掀,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准确地伸手接住了那只木匣。
  盛装华服的新娘打开木匣,里面的东西便展现在众人面前,乃是成对的手镯、金钗以及成串的珍珠,珠子个个浑圆饱满,光泽亮丽,其中还有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竟然呈现出透亮轻盈的粉色,新奇得很,令人称奇。
  “多谢沈教主,我很喜欢这份礼物。”付静华眉眼俱笑。
  众人啧啧称奇。
  沈月姮微微一笑,接着话锋一转:“今日除了向付小姐道喜之外,还有两件事,顺道请诸位做个见证。其一,各门派借和画山庄的名义发往神月教的质问书信,我已经收到,若是神月教当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各位,我今日便在此向各位赔礼道歉。”
  “空口无凭,你说一句道歉就想完事?”千虞派掌门祝石钧性情暴躁,最先沉不住气。
  沈月姮冷笑:“祝掌门何必如此急躁,在座的各位,若有因神月教蒙受任何损失,但凡是有理有据的,拿出账册来,回头我派人与各位细细分说。”
  不等他回答,沈月姮又接着道:“其二,我今日来,最重要的事,便是协助当朝大理寺少卿秦之梧秦大人捉拿凶犯,犯人就在诸位之中,其中有三名主犯,从犯若干。无关人等不得妨碍大理寺办差,否则一律按罪论处。”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祝石钧果然第一个做贼心虚,跳脚道:“你这妖女,胡言乱语!神月教果然是朝廷的走狗,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抓人了?!”
  “祝掌门此言差矣,江湖人也是当今圣上的子民,难道就无需遵守朝廷法度了?”舒云啸一说话,众人这才想起,这位奉雪山庄的少庄主,其实还是当朝的舒郡王,当着他的面骂神月教是朝廷走狗,似乎不太妥当,毕竟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中人。
  “郡王爷说得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湖人犯法,更要按罪论处!”秦之梧的声音从和画山庄大门口外由远及近传来,与此同时,数十队大理寺官兵鱼贯而入,将席间众人团团包围起来。
  付镇作为此间主人,免不了上前见礼,询问道:“不知秦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不知大人要抓的凶犯乃是何人,所犯何事?”
  秦之梧一点也没有虚与委蛇的意思,直言不讳道:“本官奉命,前来捉拿二十年前一桩江湖凶杀案的凶犯,受害者乃是二十年前名动江湖的剑客沈溪及其发妻,主犯三人,分别是盈花门掌门薛蚕英、千虞派掌门祝石钧,以及上一代立雪剑传人的徒弟方且遇。”
  原本热闹的喜宴炸开了锅,少林寺的僧人们闭目合十,叹道:“阿弥陀佛。”
  立雪剑传人方渠不可置信:“二师叔,此话当真?这是怎么回事?”
  后者早已恼羞成怒:“就算是朝廷的人,空口无凭也不能血口喷人!你说我杀了沈溪,证据呢?!”
  薛蚕英更是不服道:“秦大人,可莫要欺奴家是女子之身,就血口喷人啊。”
  沈月姮曾身受薛蚕英所制之毒,此时看这个女人尤其不顺眼:“薛掌门,莫要转移话题,你就算是个太监,杀了人,也是要被问罪的。”
  “不错,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秦之梧冷面无私,“本官今日既然来拿人了,便是证据确凿,各位要是束手就擒,日后公堂之上,还可从轻发落,否则便是罪加一等。”
  说完,秦之梧便命令手下展示出了那三份从这三人处找到的沈氏剑谱残卷:“这便是证据,当日你三人合谋,联手杀害沈溪夫妇,将其剑谱占为己有,后分赃不均,剑谱一分为三,成了无用之物,却又不甘心就此将剑谱丢弃,遂藏匿至今。天理昭昭,今日终于大白天下,还不速速认罪?!”
  “什么认罪?就凭你一个大理寺少卿,岂能奈何得了本掌门!”祝石钧第一个动了手,试图当场逃跑。
  沈月姮早就防着他,出手如电,一招就打断了祝石钧的右腿:“祝掌门好大的口气,希望将来到了公堂之上,你也能如此嘴硬。”
  方且遇见状不对,也坐不住了,可惜,他也就在沈月姮手底下多走了十几招而已。
  在场的江湖人士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准该如何是好。
  薛蚕英反倒是最聪明的那个,试图煽动其他门派搅浑水。
  无奈和画山庄作为东道主无动于衷,奉雪山庄摆明了隔岸观火,少林武当这样的传统名门正派更是爱惜羽毛,不肯公然与官府作对。
  不过在场人数众多,又不乏当年曾参与过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江湖凶杀行动之人,最后盈花门和千虞派还是纠集起了一帮人与大理寺官兵打成了一锅粥。
  沈月姮在一片混乱中担当起了文弱书生秦大人的临时护卫,但凡有武功稍微突出一点的江湖人靠近,都被她挡住了。
  舒云啸在一片混乱中无意间听见了付镇夫妇的几句私语,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只听付庄主认真点评道:“善儿的武功,这些年长进不少啊。”
  白婉音温温柔柔地笑着回应道:“那可不,这孩子,从小就比静儿用功,天赋也好。”
  付庄主惋惜道:“要是个男孩子就更好了。”
  “女孩子哪里比男孩子差了?”白婉音作势去拧他的胳膊。
  付镇连忙求饶:“我说笑而已,夫人息怒。”
  沈月姮反手擒住一只胳膊,借力腾空,抬腿又踹翻了一个拿刀的人,一转眼看见薛蚕英正试图趁乱逃跑,已经到了和画山庄的院子里,往大门方向而去。
  “薛蚕英!”沈月姮高声道,“别跑!”
  舒云啸仿若闻声而动,飞身而起,踩过十几人的肩膀,一个翻转,落在薛蚕英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舒少庄主,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薛蚕英藏在袖中的手指尖捏住了一枚毒针,威胁道。
  舒云啸抽/出腰间的软剑,其意不言而喻。
  两人迅速动起手来。
  沈月姮摆脱了无关人等的纠缠,终于赶到,加入战局。
  薛蚕英招架不住两人围攻,眼珠一转,冲沈月姮说道:“沈教主,你光冲着我来,怎么不想想,当初围杀你,奉雪山庄可也脱不了干系。你可知道奉雪山庄和盈花门是什么关系?”
  舒云啸的招式果然一滞,沈月姮反倒无动于衷,左手终于寻到空当,捏住了薛蚕英的手腕,往下一折:“挑拨离间有意思么?我和他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薛蚕英痛呼出声,沈月姮一脚踹中她膝盖,她便跪倒在地。
  被大理寺官兵押走的时候,薛蚕英还在气急败坏地大叫:“沈月姮,你别得意,当初在奉雪山庄,你中了我亲手所制的毒,你活不了多久了!你活不了多久了!无论你身边有什么高人,你能活到今天都已经是好运到头了!你很快也会死的!沈月姮!你……”
  沈月姮恍若未闻,看也没看一脸惊讶的众人,抬腿就往外走。
  付镇和白婉音还没来得及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她,她就已经走到了门外。
  舒云啸倒是追上去了:“等等,刚刚薛蚕英说的是什么意思?”
  沈月姮脸色不太好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奉雪山庄和薛蚕英又是什么关系?舒云啸,虽然江如济的手记是你送来给我的,但是这件事,最多与当初奉雪山庄联合盈花门等人下毒围杀我相抵消,我不与你为敌,可我们也不是朋友,神月教,更是高攀不上舒郡王,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舒云啸抓住她的左手:“薛蚕英什么都不是,奉雪山庄和她的关系,我以后可以告诉你,眼下这个不重要。你到底中了什么毒,她说你活不了多久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我才能想办法帮你。”
  沈月姮的脸色愈发难看,像是勉力压制着什么,终于克制不住,奋力甩开了舒云啸,转身就用轻功跃上和画山庄外的一排树梢。
  和画山庄位于山顶,山庄外便是断崖,崖底的溪流一路奔腾,水流会途经白枫山,沈月姮从小在这里长大,比谁都熟悉地形,轻而易举地甩掉了舒云啸,来到崖底。
  那里早就有一排竹筏在静静地等待,沈月姮跃上竹筏,半跪在地,压住胸口翻涌的血气,终于还是没忍住咳嗽起来。
  半晌,她稍微平复了些,若无其事地撑起竹篙,离开了岸边,顺着水流而下。
  自那日起,江湖传言,神月教的教主突然人间蒸发了。
  只有留守教中的荀娘子接到了一封书信,沈月姮将教主之位传给了她。
  神月教还是暗中与灵笔书生有所来往,为朝廷解决一些棘手的江湖事。
  武林似乎愈发人才凋敝,可也没有全然丧失生机,毕竟,只要这世上还有人,江湖就不会消失。
  奉雪山庄的老庄主江如济传出病重的消息,不久便过世了,舒云啸成了新任庄主,同时也仍旧是那个闲散清贵的舒郡王。
  大理寺审理了数起二十多年前的凶杀案,库房里沉积多年的旧卷宗终于有那么一角重见天日。
  转眼便又到了一年开春的时节,山桃花灼灼盛开,无论同去年还是来年相比,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同。年年岁岁花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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