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穆陵氏的冷汗一下子就打湿了背上的中衣。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她们的宫人毫无声息的就不见了,见了这块令牌,谁还敢妄动?
和丘穆陵氏相比,看到令牌的贺兰温反而更冷静:能拿出这块令牌,起码说明阿六浑不是假传旨意来的。她们三个这些日子算得上安分守己,皇帝想必不会是发作她们。
“小姐请吧。”阿六浑笑道,“时候不早了,总不好叫小姐们半夜三更的在宫里乱走。”
尉迟氏声音柔婉地问:“步六孤姐姐睡下了……”
“步六孤小姐安歇了,等一会奴才再去请,三位小姐先走吧。”阿六浑轻声慢语地道,语气却异常坚定,不容违背。
贺兰温:“我们得派个宫女去和太后娘娘禀报一声。”
阿六浑不软不硬地道:“这些小事就不必惊动太后娘娘了,小姐请吧!”
他的手往外虚虚一招,就有两排宫人从院外走了进来,贺兰温定睛看去,只觉得这些宫人一个个都面目普通,她一个都认不得。
阿六浑道:“你们送三位小姐去,小姐们身娇体贵,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们的皮也就不必要了。”
他这句话却是对宫人们说的,宫人们齐齐行礼:“奴婢知道。”
阿六浑又转头看过来:“小姐们请吧!”
贺兰温知道已经没有了推脱余地,她压下心里隐隐约约又冒头的不安,和尉迟氏、丘穆陵氏一起往外走去。身边的两排宫人紧紧将她们簇拥在中间,不像婢仆,倒是更像看守。
她往外走去,前方灯火通明却鸦雀无声的是太后的福寿宫。远方隐有鼓乐声传来,贺兰温抬头看去,她知道那是外宫的含徽殿正在宫宴群臣,她的父母兄嫂应该都在那里赴宴,却没一个人知道她现在的恐慌。
贺兰温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落了下来。
燕檀拉了拉慕容绮袖子。
宫宴已经过半,燕檀和慕容绮都没能有片刻闲暇,一连串的朝臣女眷到御台下行礼敬酒。燕檀还好些,她是个异国公主,宗亲女眷们对她的态度很矛盾,一方面是碍于身份不得不尊敬,另一方面又对她有着隔阂和疏离,有的坐在下面不动,有的来敬酒也只是略说几句话就走,能和燕檀谈笑的,都是家族亲近慕容绮,连带着对燕檀这个皇后也格外敬重。
她们观察燕檀,燕檀也留意观察着她们。在心里一一盘算着哪几个有机会可以拉拢,有那几个要敬而远之。
然而慕容绮就不同了,朝臣们几乎排着队过来,一个一个接连不断的敬酒,纵然慕容绮只是浅浅啜一口,这样喝下来,雪白的面颊上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
燕檀很怕等宫宴完成之后,慕容绮会醉的直接睡过去——她倒不是多么期盼洞房花烛,只是从实际的角度出发,如果慕容绮喝醉了,她八成要担负起照顾他的重任。
永乐公主生平从没照顾过别人,她甚至都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犯下半夜把慕容绮从床上推下去的大错。
为了从根源上杜绝风险,燕檀觉得还是让慕容绮少喝点比较好。
好在慕容绮意识还算是清醒,感觉到燕檀的动作,他侧首看了过来。
眼波流转,面若桃花。
燕檀的心蓦然漏跳了一拍,原本涌到唇边的话顿时忘了一半。
她难得有些张口结舌,轻咳了一声,才低声道:“你别喝醉了。”
这句话声音极低,几乎揉出了些柔软的嗔怪意味。燕檀一向对慕容绮说话时,哪怕尽力温和,但不是带着淡淡疏离,就是显得有些僵硬,这样乍然柔软下来,落在慕容绮耳中,不下于天籁之音。
他怔了怔,语气极其柔和地应了声好,果然不再举杯,哪怕朝臣再来敬酒,也不过是以茶相代。
燕檀打发走了两个来敬酒的宗室郡主,一时间空闲下来,抓紧时间吃了口菜,坐在慕容绮身边,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一时间却有些茫然出神。
慕容绮果然很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能如此细致实在难得。若是假意,他也无需做到如此;如果是真心的话……
燕檀突然不敢想下去了。
她努力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不要乱想。
梁国覆灭,她此刻早已经是身如飘萍的处境。要在这样混乱的处境中保全自己和梁国子民,还要报国仇家恨,看似贵为皇后,实际上处境无比尴尬艰难。
这种时候,容不得她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心思。一个不慎,牵连的不只是她身边的云蘅常平,还有千里迢迢跟着她前来北齐的梁国使团,乃至千千万万梁国子民的性命。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燕檀已经神情如常,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没有。
慕容绮打发走了过来敬酒的大臣,转头看她,正要说些什么,虎背熊腰的贺兰大人捧着酒杯过来了。
慕容绮看见他就头疼,先出口截住话:“今日不准再说什么有的没的!”
单凭这一句话,燕檀立刻就品出些别的意思来。慕容绮对臣子说话冷肃的时候多,对贺兰大人这样说话,虽然不客气,但燕檀也没从中听出格外的训斥来。
她心想怪不得慕容绮把那个孩子送去贺兰氏老夫人那里了。明面上说是老夫人身为郡主养着更合适,其实也是慕容绮更看重些贺兰大人,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