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慕容绮一心一意为自己做打算,那他即使有事瞒着自己,想来也是出于善意,不必因此疑神疑鬼纠缠不休。
她想通了这一点,原本浮于表面的笑容又变得从容起来。拢了拢斗篷上雪白的风毛,向殿阶下停着的轿子走去。
从先帝到慕容绮,整座皇宫里除了燕檀就没有第二个人坐过轿子。阿六浑隔着窗看了一眼,见那顶轿子已经走远,后面跟着大批宫人,转身回来道:“皇上,皇后娘娘已经走了。”
慕容绮靠在榻上,懒懒地嗯了一声。
他漆黑漂亮的双眼半闭着,随手将手里的那封密折朝阿六浑丢过去。
阿六浑不但是慕容绮的侍从,还掌管明正司,是北齐暗探之首,早就习惯了帮慕容绮出谋划策。他接过密折看了两眼,眉头渐渐蹙起,脸色有些古怪。
“这是十七传来的密报。”阿六浑翻过密折看了看上面留下的标记,“西越皇帝在梁国旧京城修了一座上苑,用来金屋藏娇?”
慕容绮淡淡道:“看看你该注意的地方。”
阿六浑连忙把密折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目光在其中的一句话上定住。
十七在密折中写到,越朝辞建造上苑,用来收集梁国美人,不少梁国旧臣被诛杀后,家中女眷被收入上苑。
这其实只能说明这个皇帝比较昏庸。然而十七在密折中提到,能被收入上苑的女子,是有一个越朝辞亲口定下的标准的。
秀美、骄纵、出身高贵、善弓马、喜着红衣。
阿六浑机械地抬起头去看慕容绮,感觉自己的脖颈似乎发出了咔嚓咔擦的声音。
慕容绮冰白的面颊毫无血色,声音冰冷,这让他看上去更加冷漠不近人情:“不必心存顾忌,可以直说。”
阿六浑颤颤巍巍地开口:“这么多衡量标准,似乎是照着一个特定的人来找的。”
慕容绮没有接话。
阿六浑接着道:“看这个描述……”
说到这里,阿六浑顿了顿,慕容绮已经道:“是不是很像皇后?”
阿六浑在心里疯狂尖叫,嘴上支支吾吾——开玩笑,这样说出去不就像是皇后和越朝辞有什么私情吗,这也是能随便说的?
单看前四条,燕檀条条都中。她嫁来北齐之后虽然没怎么穿过红衣,但那是因为燕氏皇族尽数亡故,再穿红衣实在不妥。这样看起来,越朝辞挑选少女的标准简直就像按着燕檀来的。
再加上他之前派人前来索要永乐公主,更加坐实了越朝辞的心思。
阿六浑字斟句酌:“奴才以为,这很有可能是越氏狗贼为了挑拨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关系,故意传出来的风声,十七虽然潜伏在梁国,但算不得位高权重,怎么可能轻易探听到这样的机密?”
阿六浑斩钉截铁:“一定是越朝辞故意放出风声,想要毁坏皇后娘娘声誉,挑拨皇上皇后关系,真是心肠歹毒,其心可诛!”
慕容绮倒被阿六浑正气凛然的宣言逗笑了。淡红色的唇角微微一挑,随即又恢复了淡然无波的神情。
“不对。”慕容绮道。
“啊?”
“十七负责伺机刺探宫闱,所以得到了这个消息,但同样在梁国,潜伏在市井间的十六却完全不知道。”慕容绮淡淡道,“如果要毁掉一个人的声誉,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流言传入市井民间——所以,越朝辞知道宫中有大齐的暗探存在,这个消息是传给我听的。”
阿六浑:“……”恕我不能理解。
慕容绮又是一笑,微带几分讽刺。
“没用的。”他说,“越朝辞太喜欢做多余的事了。”
燕檀并不知道发生在立政殿里的这场对话,她回了朝华宫梳妆打扮,乔安三人也匆匆进了宫。
因为皇帝展露出要用梁国使团的意图,这次他们进宫被放行的速度更快更迅捷。燕檀出来时,看见乔安、郑明桢、赵和鸥三人依次坐在下首,赵和鸥的一条手臂还被固定住,看上去有些狼狈,神情却很是兴奋,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外臣在宫中能留的时间有限,燕檀上来就直入主题:“诸位的家眷都有下落了。”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下面三个人眼里都射出了喜悦期待的光芒。
密折不能传阅,燕檀简单地将她所知道的消息说了一遍。当听到老妻和孙女都平安无事时,头发花白的郑明桢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乔安的母亲早逝,父亲在西越攻破京城时受惊过度,惊悸而死,好在妻儿还算平安;赵和鸥和他相反,他的家被抄了,妻子不愿受辱,举刀自尽,族人也被抓进监牢,好在看守监牢的人和赵和鸥有同僚之谊,看上面盯得不严,暗暗报了个暴病,将赵和鸥的父母儿女弄走了,至于剩下的族人,也是有心无力,难以救援。
三人悲喜交加,各自抱头痛哭。
燕檀很有耐心地等着他们平复心情,然后才将话题转移到朝政上来。状似无意地又问了一句:“最近关内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梁国和西越的领土都位于关内,乔安三人下意识以为燕檀是挂心西越皇帝在原本属于梁国的领土上又掀起了什么屠戮——就像他杀掉所有燕氏皇族,族诛梁国几个大家族那样。
乔安摇头:“臣等还没有资格参与朝议,如果娘娘都不知道的话,臣这里就更没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