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虞一怔,昭胤竟还记得她最喜欢青梅酒。她不由把目光投向昭胤,只见他神色如常,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她。林虞讪讪,一时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二人多年未曾联系,他又岂会记得她的喜好,或许只是巧合而已。
太监尖细的嗓音乍然而起:“长公主到——”
卓成盛装打扮,托着长长的裙摆走进宫殿,她是先皇的头生女,也是先皇后唯一的孩子,既长且嫡,放眼整个瑞朝,没有人比她更高贵。
哪怕昭胤,也是因为得了卓成的青眼,才从不起眼的庶子,被圣上封为太子。是以昭胤登基以后,事事以卓成为先,极其尊敬皇长姐。
看到卓成进殿,昭胤赶紧从龙椅上站起来以示尊重。卓成颔首,径直走到林虞左侧的案几旁入座。
昭胤扬声道:“皇长姐到了,开席罢!”看到昭胤对扶持他上位的长姐毕恭毕敬,臣子们愈加觉得他知恩图报,人品贵重。
宫女端着佳肴鱼贯而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案几上就摆满了饭菜,昭胤命太监将一盏牡丹花露送到昭宁处,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桂鱼。
皇帝动了筷子,臣子们这才敢开动,到底也不敢敞开了肚子吃喝,皇家讲究沉稳,若是不小心喝多了发酒疯,闹个殿前失仪可就得不偿失了。
其他人只象征性吃了两口,就坐直身体,不再动筷子。唯有陆悯与林虞吃的最专心,御厨手艺好,醉虾做的十分鲜美,林虞剥了十几只虾放到陆悯面前的碟子里,陆悯平时吃的少,今日倒是把醉虾吃了个干干净净。
云腿节瓜汤也很鲜,奶白色的汤汁又香又浓郁,林虞喝了两小碗,肚子都撑的鼓鼓的。
这时,清灵的丝竹声悠悠响起,一群身姿窈窕的舞女翩翩而入,随着丝竹舞动起来。圣上举起酒杯,示意大家同饮。
林虞端起酒盏想要饮酒,却发现帕子掉在了身侧,她俯下身去捡帕子,起身时目光扫过卓成公主。卓成今日穿了赤色大袖衫,袖子又宽又阔,她将袖子掩在前面,乍一眼像是在饮圣上御赐的牡丹露,事实上却不动声色将牡丹露倒在了地上。
林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随即又平静下来,普通人家尚且勾心斗角,互相争斗,又遑论皇家?她深吸一口气,面色如常的坐直身体,若无其事饮下手中的青梅酒。
丝竹声渐渐停息,接着又变换了音调,十几位舞者簇拥着一位气质高华的女子的跳起了舞,那女子头梳飞天髻,怀抱小白兔,很明显是为了应景,做的嫦娥打扮。
林虞觉得有趣,目不转睛盯着女子看,看的正投入,冷不防觉得身上一热,回过头,原来是上菜的小宫女不小心把汤汁洒到了她身上。
林虞今日穿的是白底红花折枝纹襦裙,颜色清浅,沾到汤汁后十分扎眼,小腹处油汪汪一大片,宫女看此情景赶紧跪地求饶,磕头磕的额头都红了。
本就不是大事,林虞自不会跟因此跟小宫女置气,她站起身随宫女到一旁的侧殿换衣裳。
小宫女将林虞带到闲置的屋子,待林虞坐下后,转身出了屋门,林虞是有品阶的夫人,自不能穿宫女的衣裳,也不能穿妃嫔的衣裳,宫女只好折往尚衣局,琢磨着取一套全新的过来。
明华宫和尚衣局有一段子距离,来回走一趟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林虞也不着急,宫女出去后她就窝到临窗的茶榻上看书。
看到一半听到有人进来,她只当是宫女取了衣裳折返回来,眼睛盯着书,温声道:“辛苦姑娘了!”
说完抬起头,只见来人身材颀长,龙目凤髻,哪里是小宫女,分明是当今圣上昭胤。
五年未见,昭胤还是昭胤,但似乎又不是林虞印象中的昭胤,他的五官没有什么变化,只成熟了一些,眉宇间却多了一些凌厉与威压,他的凌厉掩藏在温和的表皮之下,旁人也许瞧不出来,林虞却能真切的感受到。
她有些不安,赶紧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向昭胤行了个万福,虽说他们二人是有交情的,但君心难测,帝王最讲究体面,也许昭胤会为了遮掩往日的狼狈经历,起了杀心也未可知。
林虞半蹲着身子,盯着昭胤的云头履一动也不动,云头履往前挪了几步,在她跟前停下,而后她听到熟悉的声音:“阿蛮,快起身,无需多礼。”他的声音也是温和的,与他温和无害的面容很相衬。
阿蛮是昭胤给林虞起的别称,寓意娇气蛮横,林虞从小就知书达理,凡认得她的人,无人不称赞,唯有昭胤觉得她蛮横。
其实也怨不得她,搭救昭胤时她才十岁,娇滴滴的闺阁女子最重视清誉,救了昭胤还不算,竟还被他讹上了,她哪里肯给他好脸子。为了名声不受损,林虞瞒的滴水不漏,就连昭胤,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家的小姐。
昭胤的这一声“阿蛮”,似乎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林虞神色这才自然了一些,她缓缓站起身,恭敬地垂立着,这才想起衣襟上还沾着一大块油渍,一时又不自在起来。依誮
她拘谨道:“臣妇失仪,请皇上赎罪。”说完又实实在在地行了个礼。
臣妇?呵呵!
昭胤平和的面容聚起一片阴霾,大拇指上的扳指,被他捏的几欲粉碎,生生裂了几道细缝。
林虞抬起头时,昭胤面上的阴霾已消失不见,又是一派风光霁月。他弯下腰,做了个叫起的姿势,林虞这才站起身来。
昭胤走到靠墙的太师椅旁,缓缓坐下,宴会上那样多的人,为了掩人耳目他只匆匆瞥了林虞一眼,如今细看,发现林虞比以前标致了很多,眉眼长开了,眸中含着一汪春水,像是会勾魂一般。
他压低声音道:“你瞒得倒是紧。”昭胤掌权后,复又回到当年的宅子寻找林虞,却发现宅子早已卖掉,且交易的信息都已被抹掉,他竟连林虞的踪迹都寻不到。
林虞低下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当年不顾名节搭救昭胤,已冒了极大的风险,断不会拖泥带水留下隐患。
昭胤被官兵追杀,身份已十分可疑,且他又是不告而别的,谁晓得他到底是什么人?倘若他心术不正,回过头来沿着宅子查到林虞的身份,反咬一口,林虞岂不是要凭白毁了名声?
是以昭胤离开以后,林虞着人卖掉了那处宅子,且派人到官府将买卖记录消了个干干净净,任昭胤手眼通天,也查不到已经消除了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