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起来。
刚出得廊下,撞见满春,我做个噤声。
满春笑了下,低声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亦笑:“睡够了,”指指她端着的托盘,“——这是早膳?”
“可不是呢。王妃昨儿个吩咐用羊头炖了天麻,说你在立政殿前磕到了头,后脑勺起了大包,正要吃这个才好。昨儿个没吃,今天早上该热热吃了。”
我闻到那碗里一股很强的药味。
“还有别的么?”
“有呢。”
“一并拿来吧。趁早,吃完我想出去走走。”
她迟疑下,点头自去了。
那羊汤虽味道呛得很,别的我却吃得香。满春一壁给我布置,一壁道:“时羞香烛我已经备下了。只是不知道大王这次,要谁跟着?”
知我者,春娘也。
我向她感激一点头,道:“我自己去吧。”
她应声。忽然又道:“这次来府里的那个桑梓……是大王从北边带回来的?”
差点把他给忘了。
“嗯。他在漠南是有功勋的。先收拾个客房给他,等上面论功,有了封赏再计较吧。”
满春支吾道,“他……瞧着长得清秀……”
我笑着低声道:“他和大内的那些宦者,是一样的……你们知道就好,不要在他面前提就是了。”
满春更是意外,只好了然点点头。
早膳之后骑马驰至南郊外,果然还早,林中的湿气都未散开。
红玉的坟上,刚刚出了些毛毛新草。想来清明时,是有人来收拾祭奠过的。我再稍微整治下,摆祭焚香,默祝良久,将奠仪行完。
林中的杜鹃开始“布谷、布谷”啼起来。我不觉哀伤,想红玉这一世孤苦零丁,长眠之地也这样寂寥萧索。我原要同去陪她,而今食言而肥,死生两茫。未知她黄泉路上,可曾想起过我?
不觉泪洒。
及收拾心情再回长安城中,日近中午,自知面容悲戚,也不敢遽回府中,在西市略逛了逛,方回去。
四月中,朝廷论功行赏,策勋有功将士各不等。
我为随我的诸将士、随臣一一录册请功,桑梓来见我,跪道:“臣之功,是柳真之功。愿追起功勋,彰显其忠勇,使英灵能归故里。臣残疾之人,不可受朝廷赏赐,愿为安王执鞭,效犬马之劳。”执意不肯录功。
我如实上报。天子义之,特派使者证问个朗失利刘真事,迁其骸骨归乡安葬,旌表名节。又录各军深入敌境为间谍者,加功一转。
桑梓向我告假,再去了漠南,亲护刘真骸骨归葬,在柳真墓前痛哭:“今日你可亲饮家乡之水!”与观之人,无不动容。
因为这事,桑梓名动一时,天下皆感其义。未想他仍回安王府中,愿为仆从。我知道他自伤身世,也不敢过分勉强。不久他就以宦者身份,在安王府行走料理琐事。问他,他就说:“臣于友无愧矣,愿献残朽之躯,尽忠余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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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奚白
朝中将相为如何处置特厥旧部很是大吵了一架,最终韦缇提出的分部治之之策被采用,旧特厥之地,设了多个都护府、都督府,原特厥的旧贵们也大多量能录用。由是西域之地皆平。只有原来外韦的那个使臣多方奔走后自知复国无望,自刎谢国了。天子悯之,命厚葬。
安王以养伤为名,近一个月不预机要,宾客往来也不多。朝廷中吵得沸反盈天,安王居然难得过上了几天清闲的日子。公事之后,除了进宫陪陪皇后,再就是跟我说说话。
我其实也并没觉得有什么话可跟他说的。
可我越是显得没话跟他说,他却越显得有事要跟我说,到了跟前,又只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怎么酿酒啊,怎么做豆腐丸子啊,怎么调整琴弦啊等等,一箩筐的话加起来比他以前说的话还要多。
我在孕中烦躁,与他说多了反而觉得累得慌,索性推了困乏,只不要跟他照面。
吕简笑着劝我道:“大王难得这样健谈。”
我是不知道他是何以忽然有了这样许多的话,只对他的无知顿感惊诧,平常见人酿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却连酒曲是什么也不知道;分明瞧着严肃庄端,天热了却不知道为何要换下加了厚皮毛的靴子。这就好比一个人明明看着能跑能跳甚而飞檐走壁,而叫他简简单单站直,他却不会了。岂不怪异得很?
“谁知道其实是不是想跟另一个人说的呢。”
有时他看我,我脑中恍恍惚惚会闪现梅花盛开的芳草亭边,他和红玉低低说话的模样。
“……王妃还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