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晋帝用手指着苏赤华:“苏赤华,朕的儿子,朕已封其为王,赐其府邸食邑,自不必说。另一人,慕容鸿,胆子忒大,敢在无援兵的情况下入万宁城,脑子也好使,使计智取纥骨丹,是个好样的。通过陇西和滇南的事,朕也深知晋国眼下兵力之不足,扩增军队的重要性,所以朕决定,命其为定远将军,为朕训练新军。”
此言一出,犹如石投平湖,在众人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定远将军为正五品,虽比不上三品,可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官阶。在当时晋朝,唯有达到正五品,官员才有资格上朝议事,然而九品至六品官员人数虽多,到了五品便急剧减少,一是相应职位不多,二就是对官员的考核十分严格,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在五品的边缘挣扎徘徊,到死都进不了五品。而慕容鸿一封便是五品武臣,怎不羡煞旁人?
况且说到新军,国家扩充军力是常事,但由谁训练新军,新军听命于谁,便是大有文章了。
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众所周知,眼下晋国除了各地驻兵外,唯一的军队黑骑军却是掌控在庹家手里的,晋帝想调动这支军队,还得看庹扶的脸色。
晋帝即位之初,为了稳定局势,许多事不得不依靠庹扶,对于庹扶的行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能忍则忍,然而却没想十六年间,庹扶在朝中大肆培养自己的势力,尤其是兵部,大多都是他的人。朝堂之上,最忌不过臣权大过皇权,更何况还是军政之权,让上位者如何能忍?
如今晋帝趁机让慕容鸿训练新军,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晋帝要培养一支能够制衡庹扶的势力。只是庹家势力庞大,盘根错节,慕容鸿一个初生牛犊在其面前就如撼树的蚍蜉,莫说撼动,撕开一道口子都难。况且他在朝中并无帮衬,只怕死了都没人替他收尸。
眼下冲出来为陛下解忧,真不知是傻,还是当真忠心至此。
果不其然,晋帝话语方落,便有一人出言反对:“陛下,我朝方经陇西之战,眼下滇南也还打着,百姓死伤无数,土地尽遭焚毁,此时扩兵,把男丁都招走了,谁来耕地种粮、搭梁建屋啊?受损害之地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人的时候。陛下,依臣之见,眼下不宜扩兵,宜休养生息,待人丁恢复,再谈扩兵不迟。”
晋帝盯着这位大臣,笑道:“张侍郎,这户部都还没说话,你兵部的倒是赶着凑热闹。”
张侍郎闻言道:“陛下,非臣逾规越矩,实在是为陛下着想。打仗需人为兵卒,兵卒吃粮为辎重。人要爹娘生养,粮食要靠男人耕种,眼下人多死于战乱,粮食耕地被战火损坏,都需时间休养恢复。若陛下此刻将男丁抽走,虽说不是全部,但怎么也要十数万之众,对现下来说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了。若以后打起仗来,这种粮食的人少了,吃粮食的嘴多了,粮食不够,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不成?陛下,三思啊。”
晋帝简直要被这番歪理气笑了,可他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要跟一个大臣在宴会上解释争辩?好在慕容鸿出声了,他说道:“陛下,张大人所言极是,眼下国内多处受损,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刻,不宜过多抽调男丁。但新军之事,也不宜后拖,当前陇西和滇南的战事便是一个教训。单是这两处起战,便牵制了我们的兵力,日后若再遇这种情况,该当如何?”说着,他两眼似有似无的瞥向了尹川。
晋帝盯着慕容鸿道:“呵,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你上嘴皮子打下嘴皮子说着倒是方便,可该怎么办,你想出个办法没?”
慕容鸿道:“陛下,臣下之意,是将牢中除死无可赦之外的罪人都交由臣下,再抽调部分男丁入军,如此一来,便可不损生产,亦可扩充军队。再者最近有不少山寨盗匪横出,待臣将军队训练好后,能否请陛下准许臣率军剿匪,一来是让臣练练手,二来匪徒多是困于生计不得已入山为匪,若臣能将其收编,也是一大幸事,若收不了,那也是为民除害。”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张侍郎不禁大笑道:“这是什么法子?慕容鸿你是怎么想出来的?犯人?盗匪?那些可都是坏事做绝的罪犯!你让这一部分人充军入伍,先不说被其残害的百姓如何想,单是你这支军队就算建立起来,只怕也是支心怀鬼心的不良之军!不堪大用!”
慕容鸿则道:“军之心,在将帅之心,慕容鸿自认尚能驯服那些人,若是不能,我自认己罪。陛下,慕容鸿不善言辞,也不欲辩解,只愿立下军令状,若是办不到,臣自戕谢罪!”
晋帝一手拿着酒杯,一手叉在腰间,手指轻弹。慕容鸿军令状一立,其余诸人都不便再说什么,都等着他的态度。日间在立政殿与慕容鸿说起此事,他本没指望慕容鸿能在宴会上力战群雄,为他分忧,却没想这小子竟有如此胆量魄力。不愧是天一教出来的孩子,让他放心。
“好,就依你所言。但若办砸了,”晋帝沉着声,端着酒杯的手对着慕容鸿指了又指,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办。”
慕容鸿立即大声拜谢:“谢陛下!陛下,新军初立,尚需一个名字,臣斗胆,请陛下赐名。”
晋帝看着慕容鸿,思绪仿佛飘到了久远以前,低声细语道:“人之变化,如风云聚散,无常即常。你有护国之心,可你召集的士兵却是各怀诡心的贪婪之辈,其中可有千万变化,可兴可衰,亦正亦邪,有意思。紫微斗数中以贪狼星最为复杂多变,与你这支军队正好相配,便叫贪狼吧。好啦,说这么久,大家也疲了,费心的事儿就留在朝堂上说,咱们今夜就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晋帝言罢,便有悦耳的乐声响起,众舞女们踏着轻盈的脚步,伴着妙曼的舞姿缓缓入殿,一时间,紧张的气氛顿然消散。大家觥筹交错,仿佛方才的事就没发生过。
此番宴会,全场最得瞩目的便是苏赤华、慕容鸿及尹川,尤其是慕容鸿,其他诸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来找他们敬酒。尹川倒也罢了,本就是饮酒好手,这群人就没喝得过他的,苏赤华被逼得喝了半肚子酒,实在是不想喝了,便找了个借口出殿躲酒。她躲得,慕容鸿可躲不得,苏赤华出殿时回头看,他正跟兵部的人拼酒喝。
苏赤华惊恐地摇了摇头,扶着墙壁继续走,然而走到了一扇窗户前,却碰到两位公主在窗外偷看,那两位公主见了苏赤华也是小脸一红,道了声“见过九哥哥”就跑了。苏赤华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晋戎联姻,戎国嫁来一位公主来,那么晋国也当嫁一位公主过去,这两丫头是来看人的。
苏赤华靠在窗边往里看,正好看到尹川跳入舞池与舞姬共舞,不过北方之地,舞蹈大多激昂洒脱,与现在舞姬所跳柔美之舞全然不同,两者相加颇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苏赤华不想再看,转了身要走,却瞥见一人向她走了过来,她定睛一看,是自己的嫡亲兄长,秦王苏含。
第27章
秦王苏含,当朝皇子中唯一敢与太子平起平坐的皇子,年幼时与太子一道随父征战,刀光剑影里走过,死人堆里爬过,才智武功皆不输太子,在朝中声望极高,而且人如其名,温润内敛,风姿清越,如苍松覆雪,亦如温玉映泉。总之,是个仅凭样貌就能讨人喜欢的人物。
苏赤华自四岁入天辰山,便断了与宫里的一切联系,没人来探望她,也没人给她写信,每年生日陪在她身边的也只有老师、慕容鸿和小九。直到约莫两年后,在外游学的苏含回来,派人送了一大堆他在外专给她买的小玩意儿,此后逢年过节,苏赤华都会收到他送的礼物和信,也只有他的礼物和信。他是苏赤华淡薄亲情里的一束光,若不是这束光,她真会觉得这宫墙里的感情都是冰冷的。
看见他来,苏赤华笑了,眯着眼睛道:“三哥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