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便聚在堂内,以自己亲娘的胆量,宋迢迢觉得会哭个没完,但没想到刚进了自己的屋子便立刻止了声,唤喜鹊道:“给十姑娘净脸。”喜鹊是伺候梅姨娘的丫头,宋迢迢也有一个丫头,不过跟她一般大,还是一团稚气,不顶事,今天这场合也没让她出来。
喜鹊领了命,去外间打水,屋内只剩下梅姨娘和宋迢迢。
只听梅姨娘对宋迢迢柔声说道:“迢迢乖,乖乖的坐着,娘去装些东西,”若是放在平常,有规矩的小宋家是断然不会让一个姨娘在自己的亲孩子上自称娘的,可这不是寻常,天要变了,还不知道这堆出来的一家还能不能聚在一起呢。
说完这句话,梅姨娘便开始翻自己的首饰匣子,小宋家有钱,平时大夫人赏赐的,人人都有的,份例里的,金的银的玉的,这么多年下来,堆积了可不少。更何况,梅姨娘平时不舍得,赏人的玩意儿都是些铜板。
宋迢迢知道自己上头还有一个亲的三姐,早些年出嫁了,据说被嫁的远远的,还是个穷酸儒生,大概是办了什么得罪人的事,梅姨娘也不常提起她的大女儿,她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
所以梅姨娘入府的时间是少有的长,但很不幸,到现在也没个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以往还要忧心人老没个儿子傍身,这小宋府会不会养自己一辈子,如今倒没了这个远忧,却有了近虑。
梅姨娘巴拉着算了算,匣子里有六个顶好的头面,多是大件,其余零碎首饰:玉制的有十件,银制的三十六件,金的有二十一件,总共六十七件。这还不算木制的铁制的不入流的,被打碎的,被弄丢的。
而银子那更是多了,每月的份例光梅姨娘一人一月便是三两,这是小宋家大方,而庶女是一月一两,存了二十个年头,除了打点旁人,溺养女儿的,总共剩了将近四百两。
清点完自己的,那十姑娘便是小头了,小孩子的金银并不多,可现在愁的是空有这些有什么用,别到时候抄了家,那可完犊子了。
梅姨娘速度很快,相比而言,喜鹊就比正常时候慢了不止一个度,她听到屋内没了动静这才端着铜盆跨过门槛,扬声道:“十姑娘,我进来了。”可她的主子明明是梅姨娘。
宋迢迢也是被喜鹊伺候习惯了的人,仰起头让她好擦拭,但她的头发也早就被梅姨娘揉进她怀里揉毛躁了,便等喜鹊忙完了说道:“喜鹊姐姐,你给我重新梳两个新揪揪吧,我的这两个乱了。”
宋迢迢一贯是这样的发顶,这样大夫人见了她会说“还是蛮讨喜的。”父亲会抚过她头说一声“好孩子。”梅姨娘也会称赞像个观音座下的福气娃娃,总之,人人都喜欢。
喜鹊笑着答应:“哎,奴婢给姑娘这回扎紧,不会让它松。”喜鹊梳发是有一手的,梳完照常往小揪揪上戴了个银铃铛。喜鹊笑着夸赞了一句:“姑娘可真好看。”
宋迢迢发现自己的梅姨娘伏在案桌上写信,便噔噔噔的跑过去:“姨娘,你是不是给小舅舅大舅舅写信啊?迢迢也要写。”她知道自己有自己的亲舅舅,不是大夫人家的那样富商,而是会讲故事会扮相有个戏台子的舅舅家,她也很喜欢舅舅们,他们常给自己捎些没见过的小玩意儿,听姨娘说他们是往南去搭台子了。
梅姨娘慈爱的看了她一眼,手上不停笔,只是安抚道:“下次再让迢迢写,娘有重要的事情告诉舅舅们,乖乖的,啊?”
梅姨娘与她的娘家兄弟通信频繁,平常的消息处境都知道,一到遇难可不好用吗。
宋迢迢落寞的收回目光,但还是乖乖的双手搭在桌旁,仰头盯着信纸,看着姨娘写,自己也不多话。
过了好一会儿,觉得交代妥帖,便将信纸折叠放入信封中,落上字,便唤来喜鹊,喜鹊正在屋内候着,听了只说了一句话:“姨娘,还像以往那样?”
梅姨娘看着喜鹊,露出紧张神色,叮嘱道:“避开府里的耳目,如今府里正乱,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别冷不防在这个时候被人拿了错处。
喜鹊将信件收入怀中,妥善安置,应了声:“姨娘放心,奴婢晓得的。”说罢展了展还是厚些的衣裳。
现在冬天收了围,虽有些寒气,可到底春天也快该来了。
喜鹊领命出去,梅姨娘却怎么也闲不住,开始挑拣起实心的金子,拿了针线,就想要缝进衣裳里。没有人理迢迢,迢迢自己拿着姨娘捡出来的首饰也玩的有趣。
这厢安排妥当,大夫人那边却急得香汗都要落了下来,一群人胡乱一气的点着账,小宋家官位不大,但银子可是论麻袋装的。
大夫人谁也不放心,但没有法子,央派着几个儿子怀里揣着一叠银票,跑去与宋穆远有点关系有点权势的府邸,拿银子给自家人办事,这事情人收了还好,不收,等着被踩狠的一脚。
大夫人清楚的很,罪是逃不了的,但塞银票是只求不被落井下石,也没别的办法啊,尽人事听天命!
上下打点,忙活了一通,大小爷们也都累了,大夫人才撂下一句:“回屋等着吧。”众人只觉一阵无力回天之感,但还是回了屋。
大夫人娘家是江南富商,她盘算着京城是呆不下去了,便有了南返的想法,可她谁也不告诉,只让丫鬟打听打听往南走的船。那丫鬟是个听一响才落一脚的人,她半分也没跟旁人说,所以这小宋府看着只是多了惶惶与愁云惨淡之感。
就这样遥遥等了两天,上面的指示下来了,万事有了定论,小宋府才定了下来。
大老爷被流放,妇孺得以保全,可这成年的壮丁可是不成,直到府里一车车的东西珍宝拉了出去才被留了下来。
这天夜里,天刚刚擦黑,梅姨娘便将宋迢迢哄睡,满面忧愁领着喜鹊去了正堂。
正堂里面闹得厉害,说着要分家,几个媳妇在嚷,男人站在身后不吭声,想着是默许了,大夫人高坐在堂上饮着茶不见半分不耐的看着。
茶盏砰的一声放下:“行了,自己有多少钱财拿着便是,账上可没一分钱,要走要留看你们意思。”
刚平静下来随着这一句话又像进了热水中沸腾起来:“母亲,您说这话我可不同意了,银子大家心里有数,地契更是死物,怎么就分不得了。”
大夫人不怒自威:“庶媳妇这话我可不爱听了,这几天填进去的数你算过没有,单是捞你家男人出来的银子那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地契我给你,你敢拿吗?”
那庶媳妇兀自嘀咕,她当然知道府里这几天银子似流水的运了出去,捞她丈夫时她也拿出了一部分,不然也不会急着来盘算家产,能捞些是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