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中,忽然有纯金黄色的鲤鱼,破出水面,翻滚了一下,又沉沉地卷入缸底,这声“咕咚”一响,刺破春雨。
原本在日头下,金光熠熠的鳞片,被夜色着染得凝重。
明明吵嚷极了,室内却静谧得可怕。
“微臣只知道,先皇最后那段日子,服用的丹药,所需用料皆来自阴山。”
他的手指抚上少女的脸颊,俯身,渐渐靠近,垂眸低声。
“微臣也是为了给父亲洗清罪名,无意中发现的,玉察,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真相?先皇薨逝的真相……一声声,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
“公主,跟微臣一块儿去阴山吧。”
玉察并不确信游澜京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在那段日子,她亲眼目睹了,那些进出御书房的一顶顶莲花冠,游澜京……真知道如何将她的心思拿捏死。
她厌恶这种感觉,却不得不跟着他抛出的饵食走。
雨幕下,皇城。
沿着朱红宫墙,少女回头,最后一眼,望着巍峨高耸的压檐兽下,一丝霞光初升,破开渺渺层云,映照得琉璃瓦通透明亮。
她看到千阶白玉楼前,缓缓站出来一个身影。
十三岁的少年望着她,伸出一只手。
小天子的脊背单薄,却如竹林一般坚韧不摧,送走了皇姐和慧妃,他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这座皇城,即将成为禁锢他的牢笼。
“皇姐,一路平安。”他心头默念。
……
从皇城一路出盛京,意外地顺畅,玉察本来想将李姑姑带上,却在游澜京脸色一沉后,只好悻悻做罢。
他嘴上说得义正严辞,路途危险,多带一个人,便是增添一分麻烦,实际是嫌李姑姑碍事,想着能与公主多一分独处机会。
玉察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些,她深吸一口气,面上露出了笑容:“我知道首辅改了,既然说要做我的外室,那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对不对?”
游澜京微微一怔,玉察竟然对他笑了。
他刚想上前,玉察一根手指伸在身前,继续笑道:“那……我说不要与首辅坐同一辆马车,你答不答应?”
“若是首辅总是这样端方有礼,说不定,我真的会对你好,从此,全心全意跟你在一块儿。”
少女的眼眸闪过一丝促狭,她只管给游澜京戴高帽子,让他不上不下的,想发火都没处撒气,又随口说出这样的诺言。
对他好……什么是对他好呢?什么又是全心全意?没有人能说个准头,但她信口将这张饼画出来,不能总是让游澜京掌握主动权去戏弄她。
她好像变聪明了,反拿住了自己的心思,良久,游澜京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也好。”他轻轻说。
马车连夜赶路,这两天里,游澜京果然不曾打扰她,只是偶尔掀起车帘,看一眼她的动静。
献州,红桐镇。
停到这里,只能走水路,红桐镇四面环河,城镇中无数条水路纵横,螃蟹鱼虾比大米还便宜,最终汇合流向那条南北大运河。
镇子贫苦不堪,糊口营生全仰仗这条漕运,一条运河,打个浪花便是白银万两,由码头船只,到修筑坝堤,再到背后每一截官府的运作,不知牵系了多少百姓的生计。
除了漕运,红桐镇还有另一样生计。
镇子上大大小小的河流,点着灯的花船,数不胜数,船影动,水光动,繁花团簇的小船只,时常有纤纤素手掀开布帘,酒气冲撞,豪放的妇人,一身红衣,衣襟儿半敞,眉眼风流地朝岸上招客。
穿梭在石桥下,浪荡文人的笛声,断断续续,不一会儿便被那身红衣,卷进了船厢内。
船娘们大多是年轻女子,衣衫单薄,颜色艳丽,露出两截玉白的手臂,大声说笑,肆无忌惮。
游澜京本想雇一艘船,没想到,船娘们纷纷围上来,脂粉气令他鼻尖一动,眉心微跳,他不喜欢这气息。
玉察坐在马车上,看到他双手环胸,站在岸边,面色冷若冰霜。
这样高大的男子,容姿脱俗,比这条流了不知多少胭脂的河水,还要艳丽动人,吸引得船娘趋之若鹜,鸟雀一般聚集在他身旁,明亮的眼眸,抬头,笑盈盈地盯着他,
这样大胆,这样热烈。
哪怕他脸色越来越冷,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柄宝剑更衬得人凶气十足,跟一尊煞神似的。
船娘们身经百战,知道越是这样铁石心肠的,在榻上,越是判若两人呢。
“多少银子。”他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