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余光瞥到萝拉的手腕,她低头揉搓,红红一片,连带着眼角都是红彤彤的,不清楚是刚才哭出来的,还是现在又开始委屈。
她还在试图用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打动他。
凯撒只看一眼,转过脸。
亚瑟快走几步,将首相打来的电话递给凯撒。
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严肃,果不其然,凯撒听到首相压抑的声音:“……我想我需要解释。”
凯撒看了看一脸懵懂无知的萝拉,说:“她不是阿斯蒂族人。”
首相重重地咳起来,他病得太久了,凯撒这种明显敷衍的回话更是令这位老人感受到被欺骗的愤怒。
“我一直信任你,”首相压低声音,“凯撒,在弗朗西斯告诉我之前,我从没有想过你会背叛我。”
凯撒说:“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在对方的咳嗽声中,他结束通话。
弗朗西斯微笑着做了一个手势:“既然上将坚持声称萝拉小姐的种族没有问题……不如我们重新抽取她的血液进行分析?刚好,我听说医院刚引进一批最先进的检测设备,能够在短时间内测量基因序列。”
萝拉飞快地抬眼看凯撒,她漂亮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惊慌。
凯撒面无表情。
经过基因溯源、报告分析,能够轻而易举地判断出一个人的种族。
即使对方拥有一丁点的阿斯蒂族人血脉,也会通过计算展现出来。
——不过这需要一定的时间,即使是高精密度的计算机,运行也需要半小时。
萝拉伸手,拉住凯撒的衣袖,轻轻摇晃:“……凯撒……”
凯撒对她的举动置若罔闻,只注视着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双手撑着桌子,微笑着看他:“软肋这种东西,割掉就不会再有。”
凯撒沉默半晌,点头。
扯住他衣袖摇摇的手瞬间松开。
凯撒低头。
这个刚才还一脸委屈巴巴的小哭包,正在用愤怒、难以置信的圆圆眼睛瞪着他,就像一只愤怒的小猪。
不仅仅是萝拉,在弗朗西斯的要求下,在场的所有学生、贵族都接受了统一的血液抽样检查,无法查证是谁匿名举报舞会上混有间谍,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些经过血液样本采集、分析后的人员,一旦被查出种族问题,将会面临严格的责罚。
包括萝拉。
她的血液是在弗朗西斯、凯撒及多位士兵的监视下抽取的。
萝拉已经流失掉部分血液。
刚才在更衣室中,凯撒刚刚咬破她的腺体,导致她丧失部分血液。而为了做确切的基因溯源,她将会再被抽取100cc。
普通的学生被抽这些血液已经开始晕眩、在心里面将匿名举报者骂到狗血淋头;更何况原本就面临贫血困扰的萝拉,她脸色煞白,伸出胳膊,任凭医护人员将寒光闪闪的针头刺入她的皮肤。
艾米莉亚脸色很差。
没有一个阿斯蒂族人能够顺利逃得过血样采集的判定,更何况她清楚地知道萝拉的来历。
她很想问凯撒,他是不是疯掉了,才会同意这种近乎自爆的做法。
但众目睽睽,艾米莉亚很难说出这种话。
她承认自己没有萝拉那样的厚脸皮。
一直厚脸皮、乐观向上的萝拉现在表现的就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耳朵,无助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结果的空隙中,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就是发呆,或者将下巴搁在胳膊上,望着虚空中一个点。
凯撒坐在她旁边,双手交握,一言不发。
这个静静等待死期的可怜女性,轻轻地用脚,碰了碰凯撒的脚背。
凯撒低头看她,正好对上萝拉的眼睛。
她表情如此平静,完全看不出来之前那种愚蠢的模样,像一只鹿。
不,或者说,是面对猎人猎枪口时、无路可逃、濒临绝望的小鹿。
近半小时的时间中,萝拉都没有说一句话。
没有像往常那样,捂着被抽血的胳膊哭唧唧地趴到凯撒怀抱中要亲亲抱抱和安慰,更没有耍赖讨要东西吃。
良久,她终于低声说:“凯撒。”
凯撒低头。
“……我觉着自己可能逃不过了,”萝拉说,“我今天早上在床下面藏了一只烤猪蹄,原本打算晚上吃。你记得把它拿走,不然会变质发臭。”
凯撒简单地应一声。
面前几乎是必死无疑的绝路,萝拉甚至连尊称都不使用了,她盯着桌子,低着头:“说起来,和那些家伙比起来,你勉强也算个人,谢谢你这么久以来的照顾。”
凯撒淡淡地说:“我不需要这种感谢。”
“……那就说些实际的东西吧,”萝拉盯着桌子,就像所有即将面临死亡的人,她语调宁静,“你需要什么样的感谢?”
凯撒声音不带有丝毫感情:“一个听话的Omega。”
“还真有点难啊,”萝拉叹气,有一点点忧愁,“……如果我能活下来,宁愿给你生一窝小崽子,也很难听你的话啊。”
弗朗西斯双手交握,冷眼看着他们两人的互动。
萝拉使用的声音实在太小太小,小到他听不清楚。
不过无所谓,他将拥有更多的时间来聆听她不同的声音。
电话铃声响起时,弗朗西斯接通电话。
为了宣告凯撒这次的失败,他特意按下免提键。
医生机械的播报音传遍整个房间。
“……经过分析,这份血液样本并不符合阿斯蒂族人序列,样本所属者为阿斯蒂族人可能性为零……”
弗朗西斯的手停在半空中。
整个房间陷入安静。
只有凯撒波澜不惊地戴上黑色手套,微微侧脸,问面色呆滞的萝拉:“你刚刚说什么?愿意为我生育孩子?一窝?”
第40章 阳光 光明未来
和阿斯蒂族人毫无瓜葛。
凯撒站起来,平静地问弗朗西斯:“现在你可以让我的Omega离开了吗?”
弗朗西斯没有权力阻拦凯撒的行动,他沉浸在震惊中,雕刻着鹰头的拐杖底端触碰着地板。
进入首相官邸之前,这些孩子们的来历都经过DNA检测和详细的调查,确认萝拉的确是当时反叛组织领袖的亲生孩子。
当时供认的成员也指认出萝拉,甚至能够提供萝拉诞生时候的证明。
但最新的血液样本基因溯源上,却表明她并不是阿斯蒂族人。
自相矛盾的结果。
弗朗西斯没办法想清楚这些,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自己不小心遗漏了。
凯撒终于伸手,隔着手套,抓住萝拉的手:“回去。”
自从听到结果后,这个美丽的小废物就像被人拿走CPU的电脑,停止运算,头脑空空,神情呆滞。
被凯撒拉起来时,她毫无反抗,灵魂似乎被抽掉了,一团空空,只剩一个躯壳。
艾米莉亚后知后觉到哥哥和弗朗西斯之间的僵硬关系,一言不发,站起来跟着兄长离开;安加斯自然是和小姐寸步不离,有士兵犹豫着要拦下他,被弗朗西斯叫住:“回来。”
安加斯微笑着向那些士兵点头致意,不卑不亢,坦然到完全不像一个随时可能被抓入监狱中的阿斯蒂族人。
今晚上发生的意外并不止这一件。
在场所有学生的基因溯源结果在两分钟后统一发送过来,百分之六十五的人身上,都有着阿斯蒂族人相关的血脉。
——曾经阿斯蒂族人也和帝国公民通婚,真要是追根溯源,除了如萨列里这样的贵族家庭,很难找到纯正、“血脉正统”的公民。
得知这个结果的时候,凯撒已经坐上回城堡的车。
萝拉就坐在他旁边,呆呆凝望虚空某点,毫无波动,当凯撒摘下手套、触碰她脸颊的时候,她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凯撒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当他接听电话的时候,萝拉也清晰地听到那侧人的声音。
包括这份能够将弗朗西斯惊到的血液分析报告。
“弗朗西斯,”凯撒右手搂住萝拉的背部和腰,左手拿着手机,声音不疾不徐,“人类无法在纯氧环境中生存,你现在看到了,还要坚持绝对的种族清洗政策?”
萝拉听到弗朗西斯压抑的声音:“……你早就知道……”
“不早,只是稍微比你早两年而已,”凯撒指尖轻轻点住萝拉脊骨,人类最脆弱的地方,破坏这两节骨节,就能造成永久性的瘫痪。而怀抱中的萝拉毫无反应,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凯撒说,“在你进行种族清洗之前,我真诚地建议你和父母一同去做血液分析。”
弗朗西斯结束通话。liJia
坐在凯撒腿上的萝拉缩了一下,通话结束时候的一声机械声音好像吓到这个小蠢货,她依靠在凯撒怀抱中,忽然伸手攀住凯撒肩膀,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她瘦弱的肩膀微微凸起,身上舞会的裙子还没有更换下来,就这样可怜地贴在凯撒身上。
凯撒没有说什么“忘记身份”之类的话,他低头看着萝拉苍白侧脸,这个不安分的家伙,今天终于安静。
那份血液报告,打碎的不止一个人的理念。
他什么都没说,任由萝拉贴在他胸口默默地哭。
把这个脑袋里除了吃就是日的家伙送回塔楼之上,凯撒回到房间,感到胸口有些凉,脱下来衣服看,发现萝拉将他胸口哭湿了一片。
满是氤氲破碎的玫瑰花香气。
凯撒的工作并不止这一点。
圣诞舞会上,的确有间谍泄露情报,是关于弗朗西斯最新的抓捕计划和部署。事实上,这是弗朗西斯故意放出的风声,并成功抓捕到潜伏在身边近五年的一个人员。
但那个人选择了自杀。
他的血液溯源分析也是和阿斯蒂族人毫无瓜葛,无论是身份还是父母,都是普通的公民。
弗朗西斯无法理解对方为何要选择为其他族群做出这种事情,就像当初的首相不能接受身为帝国公民、拥有着优渥工作、地位颇高、前途大好的安吉拉,为何要为这些卑微、低劣的阿斯蒂族人选择背叛自己。
暴露的间谍主动自裁,而弗朗西斯严格审讯后,仍旧一无所获。
在凯撒和首相的单独会面后,这个积劳成疾的首相再度一病不起,他仍旧选择信任凯撒,要求他协作处理这件事情。
凯撒得到的有效信息并不多。
一些嫌疑人没有挺住弗朗西斯的严刑拷打,在痛苦中死去。
他清楚这是阿斯蒂族人中更为有纪律的一支反抗队伍,不像其他极端的阿斯蒂族人选择用极端方式来抗议、恐吓、威胁;这一批阿斯蒂族人就像之前组织伪造虚假身份ID的人,悄无声息地渗透到帝国公民中,潜伏,获取情报的同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周围的公民,养精蓄锐,积攒能够反抗、谈判的力量。
凯撒并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在这个国家刚建立不久时,就遭受其他国家的侵略,险些沦为殖民地。萨列里的祖先中都死于捍卫国土的战争中,他们世代为维护这个国家的荣耀而生,凯撒也不例外。
他不能允许国家的稳定发展被阿斯蒂族人破坏,即使凯撒清楚这个族群是为了帝国而被迫牺牲。
一连七天,凯撒都没有去塔楼上拥抱那个无法接受自己身世的可怜小乳猪。
受到间谍事件影响,学校目前仍旧在停课、上网课的状态。
不过凯撒的睡前节目仍旧是这个小乳猪的监控器日常。
如果早晨八点钟有网课,她会在七点五十五分起床,火速穿衣、打开电脑签到打卡,顺利进入网课课堂后就趴在电脑前睡大觉,偶尔会睡眼惺忪地捧着手机看些涩涩小说或者漫画。
这个家伙的彻底清醒时间在十点,吃过介于早餐和午餐的饭后才开始努力学习、写作业;
为了躲避一些老师的上课点名问问题,凯撒甚至看到这个家伙偷偷地将名字改成“文件助手”之类的东西。
晚上,她大部分时间都在乖乖睡觉,极少数时间会看一些小说,然后像个傻子一样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偷偷地尖叫和笑。
她看上去似乎一切正常。
但凯撒从她每天剩下的饭菜中发现端倪。
这个视小乳猪为命的家伙,已经连续好几天剩下猪肉,不怎么吃。
她一天的垃圾桶中甚至有了58根脱落的头发、七天中体重减少了371.34克,右边耳垂后长了一个红红的小痘痘,涩涩睡前读物尺度越来越大,动漫看不完两分钟就关掉。
刚知道自己“身世”的小乳猪,似乎陷入了抑郁和迷茫。
人在最脆弱、迷茫、无助的时候,最容易被扭转信念。
能让敌人变节的,绝不是严刑拷打,而是蜜糖诱惑。
凯撒冷静地坐在监视器后,盯着其中的萝拉。
她泡在浴缸中,头上顶着一只小黄鸭和泡沫,伸手拨弄着水花,发呆。
他还需要等。
等着对方开始无助,惶恐,不安。
周六晚,终于归来的萨列里公爵,听闻舞会上的风波后,要求将萝拉送到城堡中另一个无人居住的塔楼上。
这是勉强让萝拉继续留在这里的条件。
这也就意味着,除非凯撒主动找她,她将很难再见到凯撒。
——即使死在那里,也没有人能及时发现。
萝拉的东西很少,属于她自己的东西还是一个简单的小包裹,一张床单就能打包完整。
被送往塔楼也有好处,她将不再被严格限制人身自由,可以去见其他的阿斯蒂族人——但那些人早就听说了萝拉的血液检测报告,已经不再将她视为族人,客气而疏离地向她行礼,俨然将她视作帝国一方。
萝拉什么都没说,她只是躲在蔷薇花丛中偷偷哭了一阵,饿急了就扯着蔷薇花瓣哽咽着往下咽,泪珠儿盛满腮。
凯撒得知这个消息后,轻轻叹口气。
幸好最近要求那些人不要往花瓣上喷洒灭虫剂。
小乳猪改不了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