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了病假,在床上躺了三天。
第一天的时候,师尊来看过我一次,我用被子蒙着头不愿意见他。
那天在他寝殿发生的事情和师姐在落雪涯对我说的话,让我脑子一团乱。
“我再也不能专心喜欢师姐了,我就是话本子上说的『鱼塘塘主』”。
师尊听了我的解释,在我床边静坐良久。
“衡儿仙法没学好,乱七八糟的倒是学了一堆。”
我没有答话,继续把头埋在被子里。
师尊叹了口气就离开了。
第二天,门中的兄弟姐妹们都来了。他们本来都气冲冲的,但看我眼圈发黑,头发凌乱,精神不济的样子,都没再说什么。
“真病了?”七师兄关切的问了一句。
我点点头,总觉得不赞同他们的话很可能要大难临头。
“那个……衡儿,照理说,你病成这样,我等不该如此。”九师姐清了清嗓子,“你得把我们借你的话本子还给我们……”
“对对对,我自己还没看完呢。”
“昨天山下书摊的老板又来催了。”
“这书是我表妹的……”
“……”
我指了指书柜的方向,大家一股脑儿地拥了过去。
书架一下子被搬空了,我的《我和师姐的百合秘密》、《爱上高冷师姐》、《盛世娇宠之师姐你逃不掉了》……全没了。
我笑呵呵地看着师兄师姐们搬着书,心里在滴血。
“师妹,你也不必伤怀。那些都不好看,怕你无聊,师尊特地吩咐我们给你拿了新的话本子,你瞧瞧。”
十九师兄又给我抱来一摞子新书。
我顿时眼前一亮,顺手拿起一本。
《霸道师尊爱上我》、《师尊甜宠之非我不可》、《师尊一定要教我双修》、《和师尊的婚后日子》……
我抬起头,想丢给他们一个错愕的目光。可哪里还有人,早跑没了。
我摇摇头,到底无聊,随手拿起了一本,随手翻到了其中一页。
『师尊在她耳边吐着气,说了一句衡儿不乖,便附身下来,将那柔软湿润的触感一点点地落到了她的全身。昏暗的烛光下是交叠纠缠的人影……』
我吓得耳朵发烫,赶紧把书丢在一旁,这这……这写的都是什么!还有女主为何与我同名啊!
我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不自觉地闪现着那天,师尊蒙住我的眼睛……我甩甩头,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多想想师姐,可是弟子做不到啊!
我睁着眼睛,枯坐到天亮。意识混沌,终于忘记了。
我微笑着准备入睡。
“咚咚咚……”
我实在没精力去开门,“进……”
“师妹,听说你要和轻烟……”我迷迷糊糊的看见五侯师兄进了门,似乎有些气恼。
“师兄出任务回来了啊,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努力挤出一个欢迎回家的笑。
五侯师兄看了我的样子,拿出了一面镜子举到我面前,“此番我出任务,路过蜀中,你这眼圈比那竹山上的黑白熊还要深上几分啊。”
我虚弱地指了指镜里那东西,“师兄怎么把这熊带回来了……”
眼前一片黑,我大抵是昏睡过去了。
*
我醒来的时候,轻烟师姐坐在我床边为我擦脸。
“你夜里做贼去了?困成这样?”
“嘿嘿嘿……”
我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总不能说我看了奇奇怪怪的话本子,兴奋得难以入眠吧。
尺度太大,不可说,不可说。
养足了精神,我打算去山下走走。
听师兄们说,人间有个杏花楼,那老板是最懂风月□□的,还会独门的双修之术。此等高人,说不定能为我指点一二。
我半只脚刚跨出山门,五侯师兄便一剑抵住了我胸口。
“师兄,这是何意?”我一脸懵地看着他。
“衡儿,你明知道我和轻烟从小青梅竹马,早已经互许终身。你为何要抢我心上之人?”
五侯师兄表情悲戚,似是不忍下手。
原是如此,五侯师兄竟也心悦轻烟师姐吗?看来没办法了。
“可师姐喜欢我呀。”我满脸自信。
“你在胡说什么!”
五侯师兄的剑气抖了抖,差一点就刺入我的胸口。
“住手!”
轻烟师姐踏云而来,打掉了五侯师兄的剑。
“你疯了?”师姐朝着他大吼。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师兄红着眼眶。
“衡儿她不懂风月□□?你也不懂?你同她认真做什么?”
“她哪里不懂?她都敢娶你了!”
……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师姐实在没办法,一把把师兄扯到我面前。
“衡儿,你为何喜欢我?”
“因为……”我不知第几次细数起师姐对我的好。
“那这个人如果不是我,是五侯呢?”师姐又问。
“怎么会不是师姐呢?”
“假如不是我。”
“那我就喜欢五侯师兄!”我粲然一笑,望着五侯师兄。
五侯师兄瞪大了眼睛,连忙摆手,“别别别了……”
“现在你懂了吧。”轻烟师姐扯着五侯师兄的衣领,师兄连连点头。
我好像身在局中,又好像被隔绝在外,这两人奇奇怪怪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衡儿师妹,对不住了。我之前以为你……”
师兄歉疚地向我赔罪,话未说完便被师姐抢了去。
“索性今日再说明白些,衡儿,我与五侯情定三生,我不能同你成亲。”
“师姐你到底还是不喜欢我……”
“并非如此,衡儿,我喜欢你,是父母长辈之爱,金兰手足之情,从无半点风花雪月之念。你对我,也是如此。”
我睁着空洞迷茫的眼睛,表示不懂。
“只是你从小无父母在身旁教导,又看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才误会自己喜欢我。”
轻烟师姐扶住我的肩,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认真。
“就是啊,何况你是女子,轻烟也是女子,你们如何成亲?这种事情要男女之间才可以啊!”五侯师兄大声附和道。
“女子与女子之间不能成亲吗?”
师姐白了一眼五侯师兄,“别理这块儿老木头。天生万物,人人平等。无论是女子与女子,或是男子与男子,抑或是男子与女子之间,只要相爱都可以在一起。但是,你我之间不是爱。”
“不是爱……”
“真正相爱的人,他们有无言的默契,纠缠的渴望,有为对方生为对方死的勇气……”
“……”我思索着师姐的话,似是而非地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话本子上常说些殉情之事,我那时还幻想过。师姐若没了,要同她一起死我需得斟酌一番。
毕竟我在这世上牵挂太多,厨房的脆皮鸭,酒窖的梦三生,还有满柜的话本子……它们定是离不了我的,想来我只能每年提着好酒好菜去祭拜她,光是这样我也将自己感恩得涕泪交加。
当然,我没有将这些说出来,用一种泫然欲泣的眼神瞧着她,心想绝不能让师姐察觉我不够喜欢她。
师姐看我还是不明白,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吧嗒一声在我脸上啄了一口,“你可有一种甜蜜、兴奋、激动、期待,甚至想要更多的感觉?”
我在五侯师兄鬼哭狼嚎的声音里异常平静地晃了晃脑袋。
“但是,相爱的人就不会像你这样。”
师姐又在五侯师兄的脸上吧嗒一口,五侯师兄立刻停止了嚎叫,脸唰的一下变得比山门前的枫叶都要红。
“师兄会变脸!”我震惊地指着他,忽然觉得这个反应异常熟悉。
我猛然想起,那天我在师尊房里,他也是这般对我,我的脸似乎也比师兄好不了多少。
“原来……原来这就是喜欢吗?”我怔在山门外。
后来,师姐又同我说了几句,便拉着五侯师兄走了。
我回过神来,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师兄被拉走的背影。
师姐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五侯师兄实在不像是稳重的修仙之人。
从前我看那话本子上说,相爱的两个人是容不下第三者的。
今日这一遭,我算是明白了。原来,我就是那第三者。虽是无意,总归是有辱仙道斯文。
我内心挣扎一番,罢了,虽然五侯师兄不及我的美貌和智慧,但总归他二人对我都不错,不如遂了他们的心意。
将来登上仙途,还能落得个慷慨成全的好名声。
第13章 忆尘香四
师姐的事情虽放下了,师尊那一块儿我却未曾彻底清楚。
如今师姐一番话,想来是我同师尊之间并非丝毫无情。
我决定还是下山去找找那杏花楼的老板。
“衡儿,哪里去?”
夜风寂寂,秋风卷起山叶缠绵缱绻,那人一身玄袍踏月而来。
我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瞧着师尊,似芝兰玉树,如朗月清风,原来他竟是那样好看,就像是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一般。
“衡儿。”师尊立在我面前。
“师尊你真好看。”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两万年了,你的眼里才看到了为师。”
我只瞧着他笑。
他眼波闪动,下一瞬我便跌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他紧紧地拥着我,摩挲着我的耳垂。顷刻间我心里似乎有千万只蝴蝶在乱飞,那种灼热的感觉一直烧到我的脑后。
这是不是就是师姐说的喜欢呢。
师尊在我耳旁低低地道,竟有一丝不可察觉的委屈。
“衡儿,师姐可以,师兄也可以,怎么独独为师不行呢?”
“……”我红着脸思忖一会儿才恍然,他是听见了刚刚我同轻烟师姐和五侯师兄的话。
我一下子冷静下来,幸好我们没有说师尊的是非,真是有惊无险。
“衡儿,你还没回答为师的话?”他语气稍稍地强硬了起来。
“我……我……对了,我要下山。”
“你下山做什么?”见我答非所问,他敛了笑容。
“我……我去山下学习,学习怎么才能让——『师尊也可以』。”我结结巴巴地编了个理由。
“哦?”师尊又恢复了往日看谁都可疑的神情,真是帅不过半刻。
“我听师兄们说山下有个杏花楼,那里的老板最懂风月之事,还会双修之道,若我去拜访一二,说不定……”
终归是瞒不住师尊的,我干脆交代了一切。但是我绝不会把『因为我对那天师尊寝殿里发生的事情念念不忘』这个真实缘由说出去的,自古面子值千金啊。
“杏花楼?风月之事?双修之道?这又是你哪个师兄教你的?”
我见师尊的脸黑成了三条线,不敢再声张。师尊就是这点不好,喜怒无常的。
师尊盯了我半晌,扬起了笑意,“不过,你下山既是为了为师,为师很欣慰。”
他继续道,“衡儿,你别去人间了。前日,南海仙翁邀请我去下棋,你同我一起,或许就能有所收获。”
“那杏花楼……”
师尊森森地把目光落到我身上,我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
于是,我跟着师尊坐上了南海的仙船。
“师尊,为何我们不选择驾云去?”我站在甲板上,询问着身旁的人。
师尊为我耐心解释,“你别看现在风朗气清,等我们越靠近南海瘴气越重,而且越往天幕去瘴气越厚。”
“这是为何?”
“你可知南海仙翁是仙界数一数二的棋道圣手——因而无数的神官仙子慕名前去挑战,他不胜其烦,索性便将他们必经之路的瘴气加得厚了些。”
“这南海仙翁倒是个有趣儿的人。”简直和师傅同道中人,怪不得能成为好友。
师尊没有答话,徐徐道“快看吧,等一下可没有此等美景了。”
我看着远处,深蓝色的天幕中星月交辉,流光映得海面粼粼点点。
晚风温柔地撩弄着师尊的长发,逗得我脸颊痒痒的。
我轻轻地拨开他的头发,语重心长地关切道,“师尊,你老了。”
我很明显地看见他眉心颤了颤,大抵他也没料到我会在此情此景说出这句话。
“所以衡儿是觉得为师长得老才拒了为师的婚?”
“非也,师尊俊逸出尘,仙道无双。”我摇摇头。
“那是为何?”他眼角一扬。
“师尊虽驻颜有术,但为山门操劳过多。您瞧,这不忘记了好好看顾自己的头发。”我撩开他如墨的黑发,从中挑起一簇雪白如霜的发丝。
他愕然地看着那缕头发,随后又自嘲地笑了笑。
“衡儿,你可知我这白发的由来?”
“……弟子不知,请师尊赐教。”
“你可知我们灵月山隔壁山头堇渊仙子?”
我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莫非……
“那年你初入山门,身娇体弱,寻常药石难进。她乃仙道中有名的杏林高手,我便去求了一本药膳。”
师尊的眼神飘远,似乎陷入了回忆。
“那会儿她正在研究情花之毒,作为交换,我成了她的试验品……后来,我闭关修炼,将情花之毒融进修为,已对我无甚影响。只是徒留一抹余毒,流入发丝。多动情一份,其色泽便多几分霜白。”
他回过神来,将那抹雪白从我手中抽出。
“衡儿,为师也不曾料想,我对你,竟已情深至此。”
我没有说话,心里却从未有过的揪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