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红花檵木
和平市十三区哉至路7号有一座独立公寓,公寓的门前种着一小簇红花檵木。
它很多很多年前就在这里,甚至比公寓建立起的年代还要久远,久远到它的木丛中生长出一个小妖精。
小妖精叫红花,她每日都盯着来往公寓的人,辨别那些肉壳中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灵魂的人,帮助他们回到自己的时代。
太阳升起了,红花得以离开檵木,飞进公寓。
公寓里有着长长的环形楼梯,红花沿着楼梯向上飞去。她的翅膀不适应公寓新安的中央空调吹出的暖气,飞得模模糊糊十分吃力。
不过幸好,除了拥有独特灵魂的人,别人都看不见她。
前台的老婆婆正在磨咖啡,住在三楼的保险员小陈离开家门和她擦肩而过。
她楼下听见两个人寒暄的声音,又飞上了一层楼。
“军阀不是坏人,夫人怀孕了。军阀不是坏人,夫人怀孕了。”
五楼的一个房间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她从门缝里钻了进去,就看着袁丝桐一边从衣柜里寻找着衣服一边自言自语:“军阀不是坏人,夫人怀孕了。”
看样子她昨夜又做梦了。为了回到自己的时代,袁丝桐必须在夜里进入一些孤魂的梦境。那些孤魂因为有着遗望而无法飞升,只好在人间一直等着。直到有一天孤魂在人世间遇到一个跟他长得一样的人,钻进他的肉壳里,就好像她一样。她必须解开他们的梦,才有可能知道自己的故事。
“丝桐。”
红花喊了她,袁丝桐听见声音转过了身,她十分地激动:“红花,我又梦见那个军阀了,跟上一个梦一样,军阀没有强*夫人,夫人说的没错,军阀不是坏人。夫人怀孕了,可是在梦里,夫人好像失去了那个孩子……不,那时候我已经快要醒了,我不知道那是真实的梦境还是自己的脑补,不过我知道军阀的长相了……”说着,她从桌子上拿了一张速写给红花,“军阀吃醋时夫人还夸了军阀,他有饱满的额头,英俊的眉毛,硬挺的鼻子,刚好合适的嘴唇,夫人就坐在军阀的腿上,她抚摸军阀的嘴唇,还亲了他。应该就是那夜怀的孕。不过事情过了好久才被知道。是夫人解决了自家弟弟问题的那夜,她精疲力尽,她还哭了。她吐得很厉害,军阀很害怕,他请了医生,是医生告诉他们的……”
“我知道,我知道了。”红花打断了她的话,袁丝桐现在太激动了,“关键是……”
袁丝桐太激动了,她又抢了红花的话:“关键是让军阀回忆他的梦境,指认哪些是他的故事,哪些是我的故事杂糅到了里面。”她又把她画着梦境的速写拿给了红花,“你看,这个故事里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东西是违和的,我也并不知道什么东西是我的,我们要去找军阀。马上我就能解开我的故事了。”
红花望向袁丝桐身后的墙壁,墙壁上挂着五幅画:一个紫水晶的耳环,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一场火灾,一个穿着华丽却不知道脸的男人,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围着被子坐着两个不知道脸的女孩子。这些都是杂糅到孤魂梦境里的袁丝桐的故事,还差一个,只要有六个引子,红花就能施法让她回到自己的故事里。
“快走了,红花。”
袁丝桐穿戴整齐,挎上了自己的背包。红花跟着她出了门,袁丝桐走得很快,甚至她忘记了和前台老婆婆的寒暄,大力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红花扑扇翅膀跟在她的身旁,险些被迎面的冷风打倒。
她问袁丝桐:“我们要去哪?”
袁丝桐迎着冷风回答:“先去17号,我们要先以公徇私一回。”
17号是指和平路17号,是市中心警局的地址。袁丝桐现在在警局刑侦素描的临时职位工作。
“早上好!”
她几乎是跑进警局。
红花跟着她在警局里绕圈,终于袁丝桐推门走进了一间大房间。
“王警官,可以帮我一个忙吗?”袁丝桐凑到了一个人的身旁,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张速写,“我今早坐出租车,可是把重要的文件落在车上了,你能帮我找一下司机吗?”
这个事情听着好像不怎么符合和平市的警局规范,红花偷偷溜出警局,打算给他们一点私人空间。
警局的门口也种着一簇红花檵木,红花很好奇里面是不是也有妖精。
一刻钟以后,袁丝桐推开了警局大门,急匆匆地离开了。
红花扑扇翅膀努力跟上她的脚步,问道:“去哪里?”
“柏林路32号。”
柏林路32号是一座看起来不太富裕的公寓。
袁丝桐和红花对视了一眼,按下了公寓的门铃。
门立刻就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人。
袁丝桐问道:“张纯年住在这里吗?”
十分钟后,袁丝桐坐在了张纯年的家里,她的对面就坐着和梦里的军阀长得一样的男人。
男人承受不住她看撒盐的猪肉一样的眼光,问她:“你……有什么事?”
“你最近有没有做过一个梦?”袁丝桐一边说着一边拉开自己的包,“梦里你是个军阀,你有一个夫人,昨晚,夫人怀孕了。”
她把一堆速写递给男人,男人翻看着,疑惑地问袁丝桐:“你是谁?”
袁丝桐看起来十分着急:“这里可有和你的梦里不一样的东西?”
张纯年觉得她一定是个疯子,起身把她赶出了自己的家:“快走快走!”
袁丝桐被他推到门口,挣扎着:“第一个晚上,你们去参加一个晚会,她让你帮助她拉上旗袍的拉链,拉链在后面,你走近,看到她的后背裸露着,把她按在桌子上**了她。有一个年轻人几经波折想要带走夫人,但是夫人拒绝了,她说你不是一个坏人。夫人全家,她的母亲,她的弟弟,都跟你关系很好,夫人昨天晚上怀孕了,可是她好像失去了那个孩子……”
张纯年突然松手了。袁丝桐喘了一口气,接着说:“夫人是不是失去了那个孩子?我不清楚那是梦,还是那时候我已经醒了?”
“她流产了。”张纯年告诉她,“后来她每日郁郁寡欢,上吊自杀了。”
他们又重新坐了下来,张纯年告诉她他的梦境:“她全家都是间谍,都在帮助敌军传递信息。她故意失去了那个孩子,为了帮助她弟弟传递信息,后来又因为失去那个孩子后悔。”
“不是的。”袁丝桐告诉他她梦里的故事,“夫人是间谍,可是也真的喜欢军阀,每一次夫人和军阀亲近都是快乐的。夫人想要帮助军阀,毕竟最后她们才是获胜的一方。夫人的孩子是被军阀那边的人陷害才失去的。夫人以为军阀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才选择了自我了断,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
张纯年问她:“你就是夫人吗?”
袁丝桐回答:“不是,我不是夫人,你也不是军阀。”
军阀应该是和平市百年前的那个人,是他叛徒的身份让战后的和平市曾经成了一座“监狱城”。
袁丝桐离开公寓,走在回家的路上,红花跟在她身后,她突然转头望去。
公寓顶上冒出一缕黄光。
红花喊住袁丝桐:“丝桐。”
袁丝桐转头望去,军阀的灵魂得以飞升了。
袁丝桐回到家,去到书房做了一幅画,她把那幅画挂在墙上,加上这件金丝绣的红裙子,袁丝桐集齐了六个引子,终于能够做属于她自己的梦了。
可是当她回到自己的故事里,却发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在这个故事里,她已经是一个很久很久的死人了。
不知所措之间,她遇到一个穿着黑袍的人,给了她一个了结自己生前心愿的机会,只不过凡事有得必有失……
“凡事有失必有得,阿珽你看开一点。”七半后院,袁丝桐拼命拉着姚珽,阻止他想要掐死袁因凉的冲动怒火,“你想虽然你被写到了南风汇记里面,可是你也……出名了啊。”
这劝还不如不劝,姚珽又想起自己的名字在书中写成一个负心汉,于是牵连自家的店被妇人扔臭鸡蛋的事情,一腔怒火忍不住喷涌而出。
他冲向了袁因凉,被袁丝桐死死地拦住:“阿珽不要啊,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了,你可千万不要动手。以后我们要是火了,你们会被剪到莫名其妙的混剪里。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一时间动弹不得,他转身把矛头转向了袁丝桐:“你就一点都不介意?你在这本无良小黄书里被写成什么样子了来着?”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南风汇记,烦躁地翻开,随意找了一行读着,“他被她带回府中,做了彼此的床上客。“阿凉,不准忍着,叫出来。”她捂住他的耳朵,又捂住自己的耳朵,听见了身下的声音。你听听,这是正经人写得出的东西吗?”
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样子,袁丝桐一时惊讶地说:“啊,你还买了一本。”
姚珽止不住和她抱怨:“不买不知道,你看她在书中把我写成什么样子了,你陷入牢狱之灾,我无动于衷。你被人挟持,我无动于衷。我还是人吗?”
袁因凉躲在柱子后面插嘴道:“你那么入戏,看来我写得挺成功的。”
姚珽听见她的声音,胸中的怒火又翻涌了上来:“你还敢顶嘴,有本事别躲在柱子后面,出来!”
袁因凉躲在柱子后面又插嘴道:“你要是生气,那就对阿姐负责啊。”
姚珽怒怼道:“我哪里不负责了?”
袁因凉又飞快的怼回去:“你哪里负责了?”
“我怎么……”姚珽又打算掐腰回怼,就听着身后袁丝桐问他,“阿珽,我们成亲吧。”
他吃惊地回头,一时静止了:“……我正在吵架,你别打断我。”
袁丝桐问他:“你不肯跟我成亲?”
他否认道:“不是。”
袁丝桐马上又问他:“那你愿意跟我成亲?”
他一时又愣住了,回答说:“以后再说。”然后只身走掉了。
“阿珽……”袁丝桐看着他的身影,没有追上去,只是叹了口气。
袁因凉从柱子后走出来,一脸愧疚:“阿姐……”
袁丝桐笑了笑安慰道:“不关你的事。”
可是抵不住她心情灰暗,天色也变晚。袁丝桐晚上留宿在了袁因凉的房里。
姚珽独自一人睡在床上,还忘了关窗。袁丝桐想要的成亲让他莫名地担忧,晚上还做了梦。
梦中回到了他还是妖王的时代,他却和安末一起坐在世外桃源里,那时候明明他们还不认识。
不过想一想,自从他们遇到平丁开以后,他们一起思考心事的日子也是过去很久了。
安末问他:“你到底为什么不答应她?”
认真想了想,姚珽发现自己还是那么胆小:“不想负责吧。年少的时候觉得喜欢就是全部了,长大了才知道,喜欢是最廉价的。两个人建立一段关系远比其复杂,我都还无法对自己负责,怎么有能力对她负责。我们是妖,过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谁知道哪天会面临什么。”
他突然想起了,这段话是他当年拒绝袁丝桐时的心里所想。
他当年没能说出口,袁丝桐以为他只是把她当个名妓,心灰意冷,执意服毒也不肯听劝,最后一场大火死在落凤堂。
这些事情都太真实了,他不能再把他和袁丝桐曾经的一切当他臆想的梦。
正走神间,安末抹了一下他手上长剑的刀尖,闻了闻一脸嫌弃:“那是番茄酱,少年。”
他突然笑了。
做着梦的姚珽突然笑了,半夜忍不住爬墙过来的袁丝桐站在床前也只好笑了:“阿珽,你不想成亲也没关系,反正是我喜欢你,还会一直喜欢你。”
夜晚长漫漫,安末在别人的梦里排忧解难,自己却睡不安稳。
连着做了两个噩梦,平丁开在梦里用不同的方法死了两次,她最后吓醒了,不敢睡觉,只好坐在窗边吹冷风。
她打开了平丁开留给她的小荷包,里面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嘱咐她:记得披一件外套。
她突然笑了,听话地走向衣橱,找了一件厚外套,穿上后又继续坐在窗边看月亮。
很远很远的地方,平丁开没有待在帐篷里,而是坐在营地的小土丘上。
有些老兵跟他坐在一起聊自家老婆孩子。
有小兵过来劝他天气冷,快回营吧。
他就抱怨说:“没办法,她现在肯定在窗前吹着冷风担心我,我得陪着她。”
他没说那人是谁,大家都好像心照不宣,有个老兵给他支招:“我家那位一开始也这样,将军你得写信劝劝夫人,这样没用,倒不如照顾好自己。”
平丁开却拒绝了老兵的建议:“没办法,劝不得,我喜欢她担心我。等到得胜回去,我一定要告诉她,我能平安回家,都是她记挂着我的功劳。”
话正说着,又有个小兵拿着个树枝走了过来:“将军,我找到一个好东西,这个是檵木,能止痛的……”
军营的灯火被风吹得模模糊糊。
大殿里,书房的蜡烛也被窗外的风吹的模模糊糊。
服玉打算起身关上窗户,千寺却拒绝了:“开着吧。”
他躲过了服玉疑问的目光,继续低着头,靠着飘忽的烛光看着文书:“要入冬了,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挺过去。”
天灾人祸解决地勉勉强强。入冬又会给五州增加一项新的考验。就比如,他们现在为了取暖问题,已经没有足够的煤炭用以发电了,五州许多地方,甚至大殿,又回到了烛火时代。
不过再次靠着蛾美的救助,物资紧缺的问题总会度过的。
千寺现在担心的,是如今的一切会不会留下祸患。就像许多年前安末的强硬外交政策成了让他夺取君位的一个武器,就像几个月前五州会谈他的隐瞒带来了荆州今天的战乱。
可是他只能相信,一切总会解决的。当面临重大的危机,希望也会成为一样武器。
万幸平丁开在荆州边境常常传来大捷的消息,五州的士气开始渐渐恢复了起来。
冬天来了,天气变冷了,人心必须暖起来才能扛过严冬。
第72章 微风不相识,何送佳音来?
入冬以来难得的暖阳天,长安街不少住户在自家后院晒起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