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说好。
顾时砚便朝前徐徐走去,挤进人行道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向阳立在灯下,灯光昏黄,带着一丝冬末春初的融融暖意,斜斜打在她脸上,照得她的眉眼比往日还要温柔三分。唇角的笑,更是软得像带着绵绵情意。
顾时砚疑心这份温柔只是自己的错觉,却见向阳望着他,忽然抬手抵在嘴边,朝他说了句什么。
人行道上人声鼎沸,顾时砚听不清楚她说的什么。
看口型,依稀能分辨出她是在提醒他小心。
其实听不清有什么要紧呢,顾时砚心想,此刻她看着他,目光温柔如水,带着一份朦胧的关切,很像诗书里写的,年轻的妻子倚门望着即将远行离家的丈夫殷殷叮嘱。
这样就足够了。
顾时砚收回视线,哼起不知名的小调,满足地迈开脚,步履从容地走进了人潮中。
夜色初上,顾时砚的影子像是游鱼入海,眨眼就没了踪迹。向阳放在口袋的手机,就是这时开始震动的。
那点震动的幅度,在吵闹的环境中微不可闻。但架不住打电话的人锲而不舍拨号过来,震了几分钟,最终还是让向阳察觉,拿出了手机。
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打过来的。
属地显示是寂庄。
一接通,向萍的声音便响起,劈头盖脸骂道:“你这丫头死哪去了,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呢?”
向萍这人,仗着长辈的身份,平时没少对向阳说教。但这么直白凶悍地骂一句“死哪去了”,还是头一回。
向阳懵了,一时没接话。
向萍听不到应声,扬高声调:“喂?喂?向阳?”
向阳这才回过神,忙应道:“姑姑,我在听。”
“在听你倒是给个声啊。”向萍骂着,像是刚长跑完,话说一句,就喘起粗气。缓了几秒,似乎是顺过气来了,她才接着说:“我跟你爸在医院里,你爸被人砸到头了,我们行李和手机都落村里了,现在是借人护士手机打的电话。”
这番话的信息量实在有些大,向阳脑子嗡的一声响,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失语好几秒,才勉强找回理智,问:“我爸没事吧?”
“没事,缝两针就行了。”向萍说,“你给这个手机号的支付宝转两千块钱过来,我得付医院费。”
“好,我等会就转。”向阳问:“两千够吗?”
“两千够了,多了换不了现金。”向萍听出向阳说话时带了颤音,心知这侄女是担心了,便安抚道:“我们这边没什么大事,就是进村找人的时候,这边的警察跟村民起了冲突,你爸受牵连挨了一下子。走的时候太匆忙,就把东西都落下了。”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向阳听了更急。什么样的村民刁成这样,能和警察当面起冲突?
好在向萍及时补充:“我们要去的是邻村,只是出了这事,等警察处理好了,再跟我们一起进村。”
寂庄辖区下的乡村,都靠山,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村民的思想也就没那么开化,很排斥生人进出。外人要进去,都得找熟人。就连当地警察进村,也要事先联系村委。
这种村落,也是藏了最多拐卖妇女儿童的地方。
向萍和向天则这一趟去的,就是当地最有名的买家村。
之所以起了冲突,也是因为警察要带走一名被拐走的七岁小男孩。小男孩原来的家庭很富裕,被拐走后,在穷乡僻壤里养得跟城里的流浪狗一样,脏兮兮的,身上没一处干净地方,还因为不听话想跑,被养父母打过几顿,落了伤。孩子的亲生父母见了,当场便情绪激动得扬言要告那对养父母,几番言语争执,就打起来了。
向天则是帮忙劝阻,才挨了一榔头。
向萍把情况简单地和向阳解释一遍,又叮嘱她记得转账后,就挂了电话。
向阳第一时间把钱转了过去,又发了给这个陌生号码发了条已转账的告知短信。那边也很快回了短信过来,说已经收到。
她握紧手机,慢慢吁出一口气,一颗心仍旧提着,放不回原处。
陈一然说程觅当初是和他一起被拐到寂庄的,因为一直程觅吵闹不休,就被喂了药,睡了一路。到寂庄时,两人被卖到不同的人家里,半年后才在一个小镇上遇到。
那会儿,他们的养父母带他们到镇里,是因为办入学手续要拍证件照。
两人拍完证件照,照相馆的老板看两个小孩长得漂亮,一高兴就免费替他们拍一张合照,洗了出来。
在那以后,两人就再没见过。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陈一然凭着自己的努力考出大山,程觅的下落他却是不知道的,只依稀记得带着程觅去拍照的那对夫妻有些凶悍,对程觅的态度算不上温柔。合照的时候,因为程觅跟他说了个村名,就挨了那对夫妻一顿斥骂。
那个村名,就是如今向天则和向萍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