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逆风而来——透明流体
时间:2022-01-20 08:14:51

 
  一方面是精神被摧残,一方面是未知的彻底失去,他根本无法抉择。
 
  从小到大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哪怕那时候他坐在救护车上死死抓着她的手盯着仪器面板上各项异于正常值的体征数据,她当时轻轻地回应了他,所以他还能察觉到希望的存在。
 
  但是现在呢?医生的话就像被宙斯派去啄食普罗米修斯的猎鹰,用尤其锋利的鸟喙一点一点狠狠扎着他的皮肉。
 
  他真的不想在乎了。
 
  什么裴氏,什么股价,什么天衣无缝的缜密计划,他都不想在乎了。
 
  正如她说的那样,他也想要很简单很普通的生活。和她在一起的普通生活就可以了,小小的房子,小小的车,不那么受人关注的职业,以及一屋子书。
 
  夏天开好恒温空调,哪怕躺在客厅地板上也不会着凉感冒,就这样拥抱着看夜空中的星光点点或者外面的车水马龙;
 
  冬天可以再添一个壁炉用来烤火,煮一锅热腾腾的奶油玉米浓汤,两个人裹在一条毯子里看电影或者读书。
 
  他的要求真的太多了吗?多到上天非要夺走一些本该属于他们两个的美好的程度吗?甚至要剥夺她的健康吗?
 
  他不理解,也想不通。
 
  他真的太贪心了吗?
 
  在过往人生的将近三十年里,他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如果这个时候有上帝,他一定会好好忏悔反省自己过去做过的所有错事并祈求原谅。
 
  这其中就包括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曾经在牛津的草坪上撞到了她的事情。
 
  人生如一场不可以悔棋的棋盘博弈,没有供给“本该如此”的反悔机会,但恰恰是这些“本该如此”造就了这么多痛彻心扉的意难平。
 
  他回不到过去。
 
  但如果能回去,他一定会狠狠抽自己一耳光,让自己好好看看清楚那个捏着他的学生卡跟着他一路跑进教室的人究竟是谁。
 
  那是他后来心心念念惦记了快八年的女孩子啊,现在就这样了无生气地躺在他面前,还要承受为期一生的潜在风险。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在技术还没完全成熟甚至有的领域还没有被突破的时候,他还能怎么办呢。
 
  这种莫大的无助和无奈牢牢束缚住了他,一下子让他掉进了情绪化的漩涡,然后他就这样罕见地被情绪牵着跑了。
 
  等失控的情绪好不容易缓和下来,汪屿慢慢起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极尽虔诚,又带着满腔的悲哀和乞求。
 
  “宝宝,我求求你,快点从睡梦中醒过来好不好?和我聊聊天吧,或者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我好想看到你的眼睛,我也好久没看到你笑了。”
 
  郁芃冉自然没有任何回应,此时回答他的只有病床边的仪器发出的规律嘀嘀声。
 
  医生说她的大脑好像给身体的其余部分都传递了“好好休息一下吧”的指令,然后连大脑本身也进入了短暂的休眠状态,所以才会像这样久久地沉眠。
 
  汪屿只能等,他觉得自己也像在赌。
 
  赌她能平安无事地苏醒,赌她不会再次忘记。
 
  他闭了闭眼,把那些负面情绪都压下去,简单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重新振作起来,起身去随手拿了架子上的一本书翻开。
 
  “今天我们读的是英文版《仲夏夜之梦》,也是你很喜欢的作品。”
 
第127章  127
  汪屿前些天瞒着郁芃冉买了一批原版书,因为想给她个惊喜,但没想到她会差点丢了命,这阵子他都没心思去想那些书的事情。
 
  所以在杨扬突然告诉他有个快递要去取的时候,他还愣了愣,想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应该是那些书到了。
 
  杨扬那时正在裴氏忙项目的事情,一下子抽不开身,他又记挂着那几本书,本想让保镖过去取,小护士正好敲门说是要查房。
 
  汪屿犹豫一阵,还是决定自己过去。
 
  反正那家帮忙订书的书店就在医院直线距离三公里不到的地方,现在也不是上下班高峰期,他开车来回顶多一刻钟。
 
  他对这些护士做过背调,也很信任她们,在安排好了保镖守在病房之后,匆忙拎着车钥匙跑去电梯间。
 
  订的那几本书大多是莎士比亚的作品,当然也不乏一些浪漫主义诗集。
 
  书店老板是个很好说话的小姐姐,人也相当有气质,早早就拎着那个装了书的盒子在门口等着了。
 
  汪屿赶着回医院去陪郁芃冉,毕竟查房之后还能问问医生关于郁芃冉的最新情况,所以并没有下车,而是看着小姐姐一路抱着盒子过来,带着歉意冲她笑了笑,旋即把箱子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驾驶座上。
 
  小姐姐笑:“应该是给很重要的人的礼物吧?这套礼盒很值得收藏。”
 
  “是,谢谢。”
 
  看他神色匆忙,小姐姐也猜到他还有事,只聊了这一个来回就笑着站在原地目送那辆车开远。
 
  汪屿抱着盒子回到病房,看到保镖站在外面,下意识认为护士还在查房所以他们不便待在里面,冲着他们点了点头就匆忙推门进去,完全没听见保镖已经喊出口的“Watson”。
 
  随后保镖们就听见病房里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像是什么重物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原本抱着书的汪屿下一秒就再次出现在保镖面前,脸上是尤其罕见的惶恐与担心,连声线都在跟着颤抖:“她人呢?”
 
  他甚至都无法用准确的语言形容他看到那张空荡荡的病床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郁芃冉不见了。
 
  窗户是开着的,纱窗只关了一半,那瞬间他差点怀疑她被人从窗户口扔下去了。
 
  所以他就来找保镖了。
 
  他留在医院的这批保镖是平时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的那批精锐,应该怎么都不会让郁芃冉出事才对。
 
  保镖也是无奈,这回直接上手按住了汪屿的肩膀:“Watson冷静,她在护士查房的时候醒了,护士现在带她去做检查了。你刚刚走得太急,没听见我们叫你。”
 
  “她现在在哪里?”
 
  “应该在做ct平扫,三楼放射科,东二客梯下楼左拐走到尽头。”
 
  汪屿听见自己的心重重掉回原地的声音,响得甚至让他有些耳鸣,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就先一步转了过去,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赶去目的地。
 
  外人不能随便闯入检查室,所以他停在了外面,视线落在显示屏上,随后看到了“检查中”那一栏下面有个熟悉到让他心慌的名字。
 
  郁芃冉穿着病号服躺在检查台上,懵懵地看着悬在自己头顶上那台正在快速旋转的机器,神情淡漠。
 
  检查的过程很快,在厚重的大门被打开之后,汪屿快步上前。
 
  他之前就被医生下过通知,说是患者从长期昏迷中苏醒过来或许会短暂地丧失行走能力或者说话能力,所以现在看到她坐在轮椅上也不算很惊讶,只是惊讶于她醒过来这件事。
 
  汪屿懵懵地蹲在郁芃冉面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试探性地伸手盖在她的手背上,声音轻得就像是在用气声说话:“宝宝?”
 
  郁芃冉垂眸,依旧两眼空洞,淡漠得仿佛这个世界完全与她无关。
 
  “汪先生,郁小姐的ct片子要等一会儿才能出来,我现在先带郁小姐去医生办公室。”
 
  “好......好的,谢谢。”
 
  汪屿重新站直,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毯子,轻轻盖在郁芃冉的腿上。他也没让护士推轮椅,而是自己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轮椅的把手,跟在护士身后往电梯间的方向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醒了之后的郁芃冉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很疏离清冷,比他当初刚回国时见到的她还要冷。
 
  因为这几天都靠营养液维持健康,她可以说是没有吃过东西,再加上还经历了手术遭了难,所以瘦了不少,骨相更明显,那股清冷就更锐利,淡漠至极的眼神也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脆弱感。
 
  现在更像是瓷娃娃了,一碰就碎的那种。
 
  一行人去了主治医生办公室,汪屿把轮椅停靠在桌边,随后坐在一旁安心看着主治医生帮郁芃冉检查手腕上的伤口。
 
  这几天都好好地换了药,所以恢复情况还不错,只是不能再轻易扯到了,否则会造成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
 
  汪屿全程像小学生似地认真听讲,不时还配合医生的话乖乖点头,视线却始终落在郁芃冉脸上,小心给她把长发拨到耳后。指腹无意间擦过那朵小玫瑰的时候,他心里紧跟着泛起微澜。
 
  ct片子没多久就直接传到了医生的电脑上。
 
  郁芃冉坐久了有些头晕,皱着眉头单手撑住脑袋,这个小动作被汪屿及时察觉,随后人就被整个端起,被圈进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
 
  汪屿把她端进了自己怀里,用大衣小心裹住她,让她瘦弱的身体可以完全被包裹在暖烘烘的衣服中,自己依旧竖着耳朵听医生的分析。
 
  她的大脑确实没有任何损伤,只是因为昏迷太久,现在还需要好好休养才能回到先前的健康状态。
 
  “情况确实还不错,这两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如果汪先生不介意的话,我想跟郁小姐聊聊其他的状况。”
 
  医生的眼神明摆着就是要说毒素的事情,所以汪屿霎时僵住。
 
  他不是不想让郁芃冉知道这件事,但是在她刚醒过来就要被迫接受这么多,会不会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缩在汪屿怀里的人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脸上原先的淡漠转化成了好奇与不解,茫然地看着医生:“什么事?”
 
  她没能及时从长时间的昏迷中找回自己的声音,现在的嗓音尤其沙哑,就像是用老旧的朽木做成的小提琴在尽可能演奏出正确的音调。
 
  说完这句话之后,郁芃冉自己也觉得难受,皱着眉头再次缄默。
 
  汪屿实在心疼,拜托护士帮忙倒了杯温开水过来,小声安慰她:“没关系的,是因为太久没说话才会这样,慢慢就好了。”
 
  医生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也有些不忍心:“要不我们之后再聊?”
 
  郁芃冉喝了口水,摇摇头,在他怀里坐直,定定地看着医生,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的神情。
 
  意思很明显,她现在就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
 
  医生最终还是没瞒着她。
 
  郁芃冉愣了许久,久到汪屿都开始担心她的精神状态,下意识轻轻摇晃她的肩膀试图将她拉回神。
 
  “宝宝,你理理我。”他几乎用了央求的语气。“你别这样,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他看到她在无意识地落泪,心痛更甚。
 
  不该这样的,不该现在就让她承受这么多的。她才刚从长久的昏迷中苏醒,几乎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哪怕正常人都无法突然面对这样的消息,更何况是她。
 
  医生也面色复杂:“郁小姐,您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吧,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人生还长,有些事情可以之后再慢慢商量,现在你自己更重要。”
 
  汪屿表示肯定:“宝宝,我们先回去休息?冷不冷?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饭,饿不饿?”
 
  她只是闭上眼,甚至没有看他,顿时将自己推进极度回避现实的负面情绪深渊中。
 
  她回想起当初汪屿让她停药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的缘由。如果那时她听话地停了药,如果她在那之后再犯头疼时没有下意识掏出药片,她还需要面对这些吗?
 
  备孕计划……多好笑的名词。
 
  她此前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丁克主义者,但是在被医生通知了风险之后,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痛苦。
 
  孩子无所谓,未来某天她会因为急□□官衰竭而丧失性命也无所谓,但她不想面对这样的现实,不想去想象到时候汪屿会是什么样的状态。
 
  他在救护车上痛苦哭泣的样子,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第二回。
 
  那时她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但偏偏还能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本就怀着莫大的愧疚与失落,这时还加了煎熬与痛苦,她就更不想面对现实了。
 
  汪屿无奈,把她送回病房。郁芃冉坐着轮椅进去的时候还看到躺在地上的书箱,好奇地打算起身过去,被汪屿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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