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郁芃冉是个心疼书的人，大步上前捡起来，小心翼翼地交给她，声音依然轻轻的：“我本来想读给你听的，取了书回来发现你不见了，一下子很慌乱，就把书掉在了地上。”
郁芃冉垂眸看着怀里的精装版莎士比亚合集，情绪总算好了些，只是依然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打开盒子，抽了本《亨利六世》出来。
一旦开始阅读，她的情绪就会完全沉浸，正是因为汪屿知道她这个小习惯，所以在看到她时而皱眉时而舒展的样子的时候才暗暗松了口气。
护士来带她去做其他检查的时候，郁芃冉依然在看书。汪屿不忍心打扰她，小心给她披上毯子，慢慢推着轮椅跟在护士身后出去。
她的脑功能没有任何问题，除了被医生告知的那些风险之外，其他都一切正常。
越是这样，汪屿反而越担心她的心理问题，他只希望那些事能尽快结束，这样他就能毫无保留地陪在她身边了。
第128章 128
两天后，汪屿带郁芃冉回了家。
考虑到她或许会因为回想起自己家卫生间里发生的那些事情而再次陷入恐慌和焦虑，这次汪屿把她带回了他家。
郁芃冉一直都有汪屿家的钥匙，但她自打出院之后就再也没下过楼，每天不是坐在窗台上发呆就是抱着书坐在沙发上放空，一天下来可能连个语气词都没有，安静得像是不存在。
汪屿眼看她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自己也跟着紧张，偷偷联系了刘阿姨，劝她时不时带郁芃冉下楼走走。
然而阿姨给他的反馈也如他自己看到的那样，现在的郁芃冉很抗拒社交。
每天看她那副疏离到没有任何情绪的样子，就好像是一副空壳坐在那里，他只觉得心绞痛。
她的睡眠也不好，几乎每天都要靠安神茶辅助入睡，并且夜起越来越频繁。
其实他也差不多。
现在闭上眼睛还是当初在卫生间里看到的画面，然后他就会惊醒。惊醒时大多会发现她不在身边，他又轻声走去客厅找她。
她很喜欢坐在窗台上，所以他把她家那个软趴趴的懒人沙发搬来了，几乎回回都能在半夜看到她独自坐在那个小沙发上无声地痛苦落泪。
他知道她彻底陷进去了，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帮她找到症结所在。
不过还好，他书架上那些书她似乎都有翻动。
他知道还有希望。
*
他已经好一阵子没去裴氏工作，裴颂骐那边也需要他再去帮忙，汪屿还是在周一去了公司。
殊不知媒体现在就等着他出面，在他的车突然出现在裴氏附近的时候，蹲守许久的记者立刻扛着器材上前。
汪屿闭了闭眼，调整好呼吸，通过后视镜和驾驶座的杨扬交换了视线，后者立刻会意，干脆直接熄了火，就这么停了下来。
“头儿，等保镖过来还是……”
“等着吧，他们会散开的。”
车子贴了防窥膜，记者无法看到车子里面有哪些人在做什么事，也就这样围在车子周围，生怕自己错过什么一手消息。
人们的热情总是会和时间成反比，时间越久，大家的热情也就会被消磨得更厉害，汪屿和杨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等，意料之中地发现大家都在陆续散开，心紧跟着放下。
等到周围的人差不多散完，杨扬才重新发动了车子，直接开进停车场。
股东知道他今天会过来，也不意外于他会被记者堵在外面，看他拎着pad走进会议室之后还略显关切地问他为什么看上去脸色如此苍白，他也只是几句话敷衍带过。
这阵子他都请了事假，因为没具体说明为何请假，杨扬也没透露原因，再加上每次的工作都及时由他本人处理完毕，大家都以为他带病在家休养，人资那边还不打招呼地给他调整了请假原因。
有了大家的误解，汪屿反而轻松了些，正好不打算解释真实原因，就干脆由着大家这么错下去。
裴颂骐不在，今天这场会议由汪屿主持。
他向来不爱拖泥带水，上台之后直奔重点：“各位早上好，今天来跟各位股东反馈一下记者招待会以来裴氏的情况。”
原本嘈杂的会议室霎时安静下来。
*
这边，已经沉默许久的郁芃冉听见手机传来新消息提示音，无声地拿起，简单看了一眼那些新闻APP推送的实时新闻，敲了几行字发出去，这才起身去了衣帽间。
两分钟后，有人拎着包上楼来。
保镖原本想拦，但瞧着那人眼熟，并且难得看到郁芃冉亲自站在门口等，还是收住了步子，安分等在原地，颇有些警惕。
“一段时间不见，怎么精神状态成这样了？那个气色健康的Scarlett呢？”
来者匆忙放下包，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刚抬头，一眼就瞧见了郁芃冉手腕上的纱布，霎时明白了缘由，立刻把那些已经到嘴边就差问出口的话咽回肚里。
“我需要外出一趟，麻烦您帮我补个看上去精神一些的妆，谢谢。”
郁芃冉是在看到新闻说汪屿的车时隔多日之后突然出现在裴氏大楼外的时候想起要外出的，也想起自己就这样出门肯定会惹来非议，紧接着就想起了当初帮汪屿遮住脸上伤疤的化妆师小姐姐，原本只是问她有没有空，但她立刻就上楼来了。
Kenny笑了笑，仿佛丝毫没注意到郁芃冉的沙哑嗓音，打开化妆包：“那你坐好，我尽快帮你完成。”
最近天冷，陵园更是看不到几个人影。
郁芃冉快步走到付箐泠的墓前，因为身体依然虚弱，再加上走得着急，她停在那块墓碑前的时候急促地呼出阵阵白汽。
Kenny实在担心郁芃冉的状态，以“担心你需要随时补妆”为由跟着她出了门，却没想到她来的地方是陵园。那时惊讶大过害怕，她更想知道郁芃冉为什么会突然想来这里。
看了看墓碑上那张照片，再看了眼身边的人，Kenny明白了什么，默默后退几步，给郁芃冉留出空间，掏出手机给汪屿发消息。
“我这阵子掉了很多眼泪，所以今天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不会再哭了。你每次都要我堂堂正正挺直腰板面对你，现在我就是这么做的。”
郁芃冉的声音也随着她呼出的热气飘散在空气中，她今天穿了一身黑，简单又庄重，这样一来显得整个人都冷冽了不少。
“我不知道我要如何处理这样的负面情绪，当初在英国的时候我就过度深陷其中，那时我尚且知道要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但是这次不一样，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已经失败了一次，不想再看到他因为我的失败而痛苦。”
她还记得汪屿落泪的样子，脆弱又陌生，那画面她不想再看。
“妈妈，虽然你说过不要总是觉得自己不行或者做不到，但是这次我真的要承认，我确确实实搞砸了，我把一切都搞砸了，甚至这其中还包括我自己，没错，我把自己也搞砸了。”
Kenny始终沉默，收到汪屿的消息之后只是快速打了几个字发过去，随后继续安静地站在边上等着。
她知道汪屿担心，在承诺自己会全程陪同郁芃冉的同时也特别跟他强调了不要再增派人手过来，因为这个时候的郁芃冉需要的是绝对的个人空间。
同为女孩子，虽然不知道郁芃冉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她没来由地心疼和理解，她清楚郁芃冉需要什么。
郁芃冉没和妈妈聊很久，简单解释了自己最近的状态和发生的事情之后就准备离开了，看Kenny还在原地等，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点点头。
Kenny不是没见到她通红的眼睛，也猜到她一直在憋着眼泪，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们的下一站是Before Dawn快闪活动现场。
这次快闪活动确实吸引了不少关注，郁芃冉此前没来过现场，不知道具体情况，这次亲自出马，意外地觉得惊喜。
在现场帮顾客拍打卡照的员工最先发现了她，把手机还给客人之后就立刻上前来打招呼：“Scarlett怎么突然来了？都没人通知，是我们的失职……上午好上午好，有失远迎。”
郁芃冉原本只是想看看现场的效果，却没想到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她，没多久就被围在了这里，只能僵着自己定在原地。
这阵子她都没有任何社交，今天突然面对这么多人，难免有些紧张。不过还好她理智尚存，再加上有Kenny的保护，她还能勉强摆出冷静的样子。
在现场的媒体记者和那些酷爱拍照的人立刻冲着她举起了镜头，一时间，话题喧嚣尘上，又因为她此时确实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清冷的气息，大家无一不在说她是实打实的“冰山美人”。更有甚者把Kenny也拍进了照片里，连带着夸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辣妹。
Kenny在人群中拽了拽郁芃冉的手，凑到她耳边：“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们随时可以撤。”
郁芃冉坦然：“再等等。”
虽然浓妆掩盖了她极度苍白的脸，大家看到的她就是那个“冷感美人”“瓷器般的脆弱美人”，并且依然没有停下按快门的手，但她的承受能力此时已然逼近极限，所有的客套和优雅都快支离破碎。
她并不是临时起意来了这，而是在看到新闻说媒体包围了裴氏大楼之后想起汪屿应该也是时隔多日头一回去公司，毕竟他消失这么多天是因为她，她于情于理都该做点什么。
她很清楚自己也是个话题人物，一旦出现在这里，记者势必会被吸引过来。
事情的走向也确实如她猜测的那样，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这里。
俞礼没多久之后也过来了，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走到她身边，因为知道她的遭遇，在靠近她的时候还不准痕迹地避开了她的手臂，冲她耳语：“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吗？”
郁芃冉依然保持优雅，毫不掩饰地面对周遭镜头，说话却已经有些困难：“裴氏那边还有人在堵门吗？”
俞礼立刻明白了她这么做的缘由，叹了口气，找人去问情况。
陆续有记者提问，郁芃冉也差不多找回了自己原本的声音，耐心回答了几个问题，随后又是一阵快门声。
这次快闪项目大获成功，少不了郁芃冉的创意和员工们的付出。不少人还专程从相隔遥远的其他城市赶来打卡，大家都说这次活动很好地继承了Before Dawn的创始理念，这种一脉相承又与时俱进的感觉令人眼前一亮。
可以说是名利双收。
俞礼看人越来越多，凑到郁芃冉身边：“你还能坚持住吗？”
郁芃冉微微皱眉，强压那股想吐的感觉：“我很难受。”
Kenny点点头，和俞礼交换了眼神之后，护着她往人群外面走。
*
杨扬得到消息之后飞奔去了会议室。
“头儿，郁总出门了，好事还是坏事？”
汪屿已经把那些拍得还不错的图存下来了，暗自感慨郁芃冉的骨相确实适合冷脸上镜以及Kenny的技术的确不错之外，起初也在好奇她怎么突然出门，在收到俞礼的消息后，心又揪起来了。
她这么做是为了帮他引开裴氏周围的记者，甚至不惜顶着强烈的不适接受快门和闪光灯的洗礼。
杨扬半天没听见汪屿应声，多少有些不放心，下意识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头儿？”
汪屿回过神，掐掐眉心：“她应该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让阿姨多给她做点好吃的。如果她还想出门，按照今天Kenny给的方案，简单几个人保护她的安全就好，不要时刻跟着她，尤其不要拦着她。”
“好的。另外大汪董问您要不要回英国过圣诞，说是……说是可以带郁芃冉一块。”
汪屿顿了顿，旋即摇头：“她不会答应的，就算答应，这阵子她情绪很差，在去机场的路上或许会受刺激，我不敢冒险。”
杨扬会意，做好安排之后就退出了办公室。
汪屿准时下班回家，那时郁芃冉已经卸了妆重新坐在窗台上了，面对他的关心提问依然只字不言。
“宝宝，你今天出门是为了引开那些记者对不对？”
郁芃冉的眼神又变成了那副空洞的样子，只看了他一眼，随后垂下脑袋，默默揪住了头发。
她不是不想说话，然而在看到汪屿的瞬间，那些负面情绪就排山倒海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