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裴颂骐从一开始就看不起这个家庭，不仅仅是自己的母亲，还有整个裴家。
虽然姐姐整日住在医院，裴颂骐还是会时不时跑去看她，给她带书和玩具，并且他坚持认为姐姐是正常人，因为姐姐在他面前从来都不会像那些人形容的那样不受控制地癫狂。
那天，裴颂骐照旧去看望姐姐，只是因为学校老师拖堂，他去晚了些。外面突然吵闹起来的时候，姐姐立刻声色俱厉地让他躲进衣橱，那时他以为姐姐要和他玩捉迷藏的游戏，就乖乖钻进衣柜里。
他在衣橱里听见了裴耀宗的声音。
笑声和明显被捂住的惨叫声让躲在柜子里的裴颂骐丝毫不敢动弹，连稍微推开一道缝隙的勇气都没有。
过了很久很久，外面一点声音都没了，衣橱的门才被人从外面推开。裴颂骐以为自己被裴耀宗发现了，吓得急急忙忙用衣服遮住自己，却没想到姐姐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时他看到姐姐嘴角泛红，眼里已经没神了，原本梳得漂漂亮亮的头发也变成了疯子模样，脖子上还有明显的指印。她随后也钻进衣橱，合上门，仿佛这个衣橱就是他们姐弟俩的秘密花园。
他听见姐姐声音沙哑地问他：“骐骐，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还没想好，但是以后想带姐姐逃走，我一点也不喜欢裴家。”
“好，那姐姐在这里等骐骐，骐骐以后一定要带姐姐逃走哦，我们拉钩。”
裴颂骐一直在后悔。
如果那个时候他稍微推开一些缝隙，就能借助病房的光亮看到姐姐泪流满面的脸。
可惜他没有。
姐姐也没等到他带她逃离。
他最后一次见到姐姐是在绝对隐秘的告别仪式上，那时姐姐被包裹得极其严实，浑身上下只能看到一张被抹像是墙壁的脸，当时现场没有外人，房间也尤其狭小。
从他们拉钩，到被全家人逼着同姐姐告别，中间相隔不到两周而已。
念空说完，眼睛已经合上，似乎不想让汪屿看到他的眼神。
殊不知汪屿早就被震惊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一下子又很多想说的话，但话到嘴边又统统被咽回去。
原来裴家还有这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
等等。
“那时师父多大？”
“不过七八岁而已。”
汪屿在气裴耀宗简直不是人的同时也在疑惑。
不是说裴颂骐出家三十余年吗？那从他姐姐离世到他出家的这段时间里，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
*
念空知道他想问什么，轻笑一声，念了句“阿弥陀佛”之后，缓缓说了第二件事。
他二十岁时在国外读书，苦追一位高年级学姐数月之后终于在一起。那时他还忘不掉姐姐，所以对年纪比他大的女性都会更为尊敬，尤其那个学姐。
恋爱的过程并无波澜，虽然裴颂骐很没有安全感，但会竭尽自己所能给学姐创造最好的生活。
但是，他的行踪被在同一所学校的裴颂骅一字不落地传回家，贺欣还算开明，说是孩子的感情不过多左右，但裴耀宗无法忍受，怒而停了裴颂骐的所有资金。
之后的事情虽然庸俗，但确实发生了。
裴颂骐本就不喜欢裴耀宗对他的控制，转而自己勤工俭学养家，女友也是勤奋刻苦的人，整天和他一起为了简单的生活努力奋斗。可惜好景不长，裴耀宗趁着裴颂骐出门打工的时候找上门来，甩了张支票在他女朋友脸上，还说已经控制了她在国内的父母。
正常人碰到这样的威胁已经慌了，所以女朋友被迫离开了裴颂骐，连夜飞回国内。只是她比常人稍微聪明一些，没有接受那张支票，而是在确认父母平安的同时就予以归还。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随后裴耀宗就发动了自己的人脉，以牟利为由导致她在尚好的青春年华锒铛入狱。
裴颂骐也连夜飞回国内，那时已经没有回天之力，毕竟自己的人脉完全打不过裴耀宗的，只能含恨接受现实。
*
汪屿约莫了然：“所以师父从那之后一直在这里修行？”
“不。”
“什么？”
那时裴颂骐出家的新闻轰动全城，裴家拦都拦不住，贺欣甚至在公众场合晕倒了好几次，裴耀宗盛怒之下要求裴颂骐此生不得再踏进裴家家门半步。
“媒体猜测师父出家的缘由，师父都没有为自己澄清过吗？”
“没有澄清的必要，毕竟那时......”
汪屿随手放下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屏幕，两个人几乎同时看过去，念空霎时停住。
只是新闻APP的信息推送而已，汪屿在踏进庙宇净地时就调了静音，现在影响了师父，他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师父，您刚刚说到那时......”
“无妨无妨，琐事而已，外面雨大，若施主与这座小庙有缘，贫僧下次再同施主说起也不迟，施主先行回家吧，千万注意安全。”
汪屿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还是听话地起身，规规矩矩地双手合十，同和尚道别。
念空打着伞把他送到庙宇门口，随后有便衣保镖也打着伞上前。
“师父多保重。”
“她的眼睛很漂亮。”
汪屿顿住。
师父在说谁？谁的眼睛？
然而念空已经准备离开：“施主路上注意安全，雨天路滑。”
汪屿也没再多话，转身往停车场的方向去。
上车之后发现郁芃冉已经睡着，汪屿总算是放下心，将带着香火气的外套丢进后面的储物箱，随后拿了条毯子过来，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郁芃冉带进怀里，给她盖好。
他打算低头亲亲她的眼睛的时候，突然停住。
——这个霎时的停顿还吓到了准备发动车子回家的杨扬。
坐在驾驶座的小助理看着后视镜里的汪屿，声音很轻：“头儿，有什么事吗？是不是落了东西在庙里？”
“不。”
汪屿才反应过来，念空师父说的“她”，或许指的就是郁芃冉。
是通过一开始在房间里看手机屏幕的那一下看到了她吗？
他的手机壁纸是在海边拍的郁芃冉没错，但是......他怎么总觉得怪怪的？一个僧侣贸然夸陌生女性的眼睛很好看，好像不太合适吧？
算了，说了很多前尘往事，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没从俗人的身份转换出来，理解。
“没事，走吧，现在雨大，注意开慢点。”
“好的Watson。”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前好像写不上0了，不知道为什么……应该不影响吧。
第52章 52
汪屿发现这阵子郁芃冉总是郁郁寡欢，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惹得她不开心，这几天都在想办法哄她。她也知道汪屿在担心她，只是实在提不起兴致，又不想扫了他的兴，只好装作精神状态还不错的样子。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郁芃冉还是跟他说了实话。
“那天我们去寺庙的时候，其实我在等你的过程中下车了。”
汪屿明显没想到会和那天的事情有关，心一下子提起来：“然后你碰见了什么人吗？”
郁芃冉摇摇头：“没有，但我觉得那个地方很熟悉。”
“熟悉？哪种程度的熟悉？”
“就是......在看到那个庙的大门之后，我就有种想下车走近看看的冲动。但是一下车我就头痛得更厉害，当时杨扬好像很紧张，急急忙忙就跑过来给我撑伞了。”
汪屿顿时沉默。
因为他在那瞬间就回想起了当时裴颂骐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的眼睛很漂亮”。
难道冉冉真的和这座庙甚至念空师父有什么关系？
不对啊，冉冉的年纪对不上裴颂骐出家的时长，不应该吧。
“或许是你之前和家里人或者朋友去过，没事的。”汪屿笑着安慰她。“先吃饭吧，你这几天的胃口都不好。”
郁芃冉勉强放下心。
吃过晚饭，汪屿照例带她去健身，随后送她回家。
为了哄她开心，他在做拉伸的时候还把她拉去一块运动了，非要哄着她也多动动。郁芃冉简直扛不住他，只能笑着答应下来。
等到汪屿的常规训练结束，郁芃冉也累得不行，懒懒散散地跑去洗了个澡，这才被他带着往外走。正好编辑发消息来，她就专心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了。
才刚走出电梯间，郁芃冉跟在汪屿身后边打字边慢吞吞地往前挪，随后一头撞在他背上。那句“怎么了”还没问出口，她就被汪屿拉住然后一把推到身后。
这是怎么了？
郁芃冉茫然地戳戳他的后背，察觉他现在已经进入警戒状态，声音也轻轻的：“怎么啦？”
“你家门口有人。”
“什么？”
便衣保镖早就发现了那位在郁芃冉家门口东张西望的人，故作无意地上前去询问一番之后才得知这人确实想来找郁芃冉，当下那些保镖就在附近安排了重重人手，还联系了汪屿。
实在诡异，郁芃冉住在这的事情并没有对外公开，现在找上门的除了汪屿就是裴家的人和尹听乔，所以能找到这里来的人势必与汪屿、裴家或者尹家有点关系。再来就是，常人实在是没必要撒这么容易被戳穿的谎言。
没想到的是，那人竟然说自己是郁芃冉的小姨。
汪屿实在没忍住，直接上前去：“您好，请问找冉冉有什么事吗？”
打扮精致的中年女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忙忙拽住汪屿的袖子：“你是冉冉的熟人是吧？我都跟这些人说了无数次我是冉冉的小姨，裴颂骅直接让我来这里找冉冉，那些人就是不信我，我连门都没法靠近，你说这让我怎么做？”
“所以是裴家的人给你的地址？你来找冉冉有什么事吗？”
还是不可避免地冒火：一是因为这人的身份，二是因为裴家的态度。
如果这人真的是郁芃冉的小姨，在郁芃冉遭遇事故并失忆的大半年时间里，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
别跟他扯什么工作忙之类的理由，这会儿能找上门还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之前郁芃冉住院的时候都没出现过，现在这算什么？
再来就是，裴家既然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得知了郁芃冉目前的住处，为什么随便抖给外人？就算是小姨又怎样？还是说这位“小姨”给了裴家什么好处？
郁芃冉在角落里听得都无语，还是出来，径直走到那人面前：“行了别废话，我就是郁芃冉，您大晚上来我家门口难免让人猜疑，找我什么事？”
妇人更是激动，两眼通红地抓住郁芃冉的手：“哎哟我是你小姨呀冉冉！怎么连我都不记得了呢！”
汪屿下意识护在郁芃冉面前，依然浑身警惕：“冉冉，你真的认识她？”
郁芃冉只是摇头：“没印象。”
可能这人确实是她的小姨，因为给她的感觉也还算熟悉，但她确实毫无印象。
妇人急了，从包里掏出几本相册，直接怼到郁芃冉面前：“你这孩子……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小姨啊，也不看看这么些年是谁在帮你打理那些烂事……喏，我就担心你的失忆，这次来还特地带上了你小时候的照片，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你。”
汪屿也凑过去看了眼相册里的内容。
看眉眼确实是小时候的郁芃冉和年轻时的妇人无疑，小郁芃冉身边还有个和她长得差不多的女人，那个应该就是她的妈妈。
那个和尚的话确实不错，郁芃冉的眼睛很漂亮，小时候的眼里大多是好奇，现在的眼里大多是坚定。而且她的眼睛完美遗传了妈妈，眼尾上扬，笑起来尤其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