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东无笙把怀特叫到自己的工作间里，问起他之后的打算。
“怎么样？有看中哪个岗位吗？”
“啊……还没考虑好呢。”
怀特接过东无笙递过来的热水，低头小口啜饮。
氤氲的热气中，他抬起头来，对着东无笙微笑了一下，语气颇有些苦恼，“孟来的生活节奏比其他地方慢很多啊，虽然清闲也不是坏事，但……我果然还是更想要一份薪水高、能提供更多机会的工作。”
“……”
东无笙默了默，端起自己的杯子微抿一口。
果然这才是刚就业的年轻人会有的想法吧？
那孟来的确不太合适。
放下杯子，东无笙微笑一下，“好吧，那你之后有了其他的打算再和我说。”
……
转眼临近暑期结束，怀特也准备告辞离开。
假期的末尾，又是另一个热潮，船票不好买，东无笙便留他一起过团圆节。
“这样真的不会太打扰吗？”
怀特有些犹豫。
“没事的，往年也是我和东芸两个人一起过，你愿意留下来的话，东芸也会很高兴的。”
东无笙如此劝慰道，“等团圆节过去，人流基本也散得差不多了，到那时候，你买票也会容易很多。”
怀特这才留下，与两人一起过团圆节。
东芸喜欢热闹，怀特于是就在工坊门前架起了烧烤架。
炭火燃烧升起熏人的烟气，红肉就在这烟火缭绕之中逐渐散发出诱人香气。
东芸不知道从哪里张罗来一小车玫瑰，就在怀特的烧烤架边上支起了小摊，贩卖鲜花。
“好香好香！卖花喽——”
小女孩往返于鲜花与烧烤之间，不停地跑动、吆喝，一点夕阳落在她身上，好像浑身都散发着温暖的光晕。
东无笙好久没看到她这么开心了。
以往的团圆节，她通常都陪着东芸满大街闲逛，去游乐园、商场……吃喝玩乐，满足了，再去广场上，混在人群里一起等待跨年……
说起来有些对不起东芸，东无笙也不算是完全憋不出话来的性格，只是，每年团圆节这个时候，她总是格外提不起兴致来。
虽然从来不会拒绝东芸的提议，但更多时候，东无笙在这一天里远比平时还要沉默。
有怀特在，东芸也好有个玩伴。
东无笙坐在东芸的小摊边上，抱着小黑，负责在东芸沉迷于烤肉的时候替她卖花。
孟来的傍晚，气候宜人，新世代的人们在过节方式上也相对多元化，这会儿街上人来人往，东芸的玫瑰摊子生意还不错。
还有不少年轻的女孩借着买花的由头，来向东无笙打听怀特的联系方式。
“玫瑰花一支十块，撸猫十分钟二十块，它打人，医药费自付，如果是要联系方式……简历投到这个邮箱，审核费一千，扫码支付后可以看到邮箱账号。”
来的人多了，东无笙的介绍词逐渐加长。
还真有富婆愿意一掷千金，东无笙就捧着端脑在那儿翻看，打发一下时间。
等怀特烤完一盘肉，给她端过来的时候，东无笙刚把富婆们的简历压缩成一个压缩包，打算发到怀特的邮箱。
怀特就感觉口袋里端脑震动一下，取出来一看，发现邮件就来自坐在他面前的东无笙。
“你给我发了什么？”
怀特拉过椅子，在东无笙旁边坐下，当真点开了压缩包。
“这是刚才三个小时里愿意付我一千块换你联系方式的有钱人。”
东无笙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烤肉，慢吞吞地咀嚼着。
望着一屏幕花花绿绿的照片，怀特有被震撼到。
“你真的收钱了？这算非法集资吧？”
“嗯……零点以后会自动退款。”
怀特忍不住抬头盯她一眼，“这算什么啊？”
“白嫖你一个多月的劳动力，补偿你一点人力资源。”
东无笙缺少起伏的平淡语气说起这话来，煞有介事，“而且，就算退款了，至少有钱是真的，我刚才无聊看了几眼，有几位名下有好几家上市公司，经营状况都不错，实在不行……你也可以投一份简历。”
怀特：“……”
怀特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满意？”
东无笙瞥了他一眼，正要往嘴里喂烤肉。
怀特抓起调料瓶，往她盘子里撒了一大把辣椒面。
“多吃点，老师，少说话。”
“这也太辣了……”
东芸难得没熬到零点就累得睡着了，她抱着东无笙的腰，枕在东无笙腿上，小黑都被她挤跑了。
怀特就坐在她身边，两人很安静地迎来了新年的钟声。
“新年快乐，老师。”
钟声响起时，东无笙听到怀特在耳旁轻声道。
“你也是，新年快乐。”
怀特收到了一个微笑，但这个笑容远比平常还要淡下几分，好似遥远天边一抹望不清的云影。
等怀特把一大只东芸带上三楼，安置在她自己的房间，然后回到楼下，这时东无笙已经把工坊门口的东西统统收拾好了。
“今天你也辛苦了，好好睡一觉吧。”
她拍一拍怀特的手臂，自己却一晚上没有半分睡意。
静躺到快天亮的时候，东无笙闻到一股怪异又熟悉的味道从门缝里渗进来。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正在做什么梦。
她循着味道走下楼来，怀特还在厨房里，旁边石台上摆放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正散发出某种可怕的味道。
她推开厨房门时，怀特注意到动静，回过头来，“嗯？老师今天起得这么早吗？”
“啊……嗯。”
东无笙随口应了一声。
她看一眼石台上的那碗东西，又看一眼怀特，“你……”
怀特露出一个笑容。
“试一下吗？”
东无笙嘴唇动了动，最后又只是点点头。
拿到汤匙，她又只是搅动着汤水，半晌才道：“东芸告诉你的？”
“对，”怀特也不隐瞒。
“嗯……”
东无笙低头看着碗里的东西，闷声应了一声，“这个……其实我自己也试过几次，不过那个配方可能漏掉了什么东西，最后做出来的味道不太一样。”
没等怀特回答，她便自己轻叹一下，“也可能本来就是这个味道，只是我自己……”
东无笙没再往下说，怀特也并不催促。
她沉默了片刻，还是低头浅尝一口。
“你加了配方上没有的东西吗？”
东无笙没抬头，怀特只看见她深躬下去的脖颈，脊骨弯曲如竹节，靠近肩膀的地方，有个拇指大小的褐色刀疤。
“嗯，加了金门本地特产的一种蜂蜜，不过加了以后多出来的完全不是蜂蜜的味道……老师？”
汤面上溅起一朵涟漪，怀特抬起手，犹豫一下，又收回来，假装无所觉的样子笑道：“老师觉得味道怎么样？”
“一模一样……”
东无笙吸了吸鼻子，忍了忍才抬头，但抬头的一瞬间还是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淌过脸颊。
“老师……”
怀特看起来有些局促，“我……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吧，看样子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糟糕……
东无笙用掌心抹了抹脸颊，但可能是正被人注视的缘故，眼泪反而越抹越多。
“什么啊……你……”
她索性放下手，“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吧？”
“好吧，坦白说，是。”
怀特低头揉了揉耳朵，“但我没想让你伤心。”
红色眼瞳现在就像浸泡在溪水中一样剔透，轻轻一眨，就有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那你真的要在孟来发展吗？”
“这个……”
“留下来吗？”
“好。”
东无笙闷闷地伸手抱住他，“我也可以在旁边给你建一间工坊……”
青年的怀抱覆拥上来，“我才不要工坊。”
第37章 关于怀特的自救方式
正式毕业后，怀特选择考到孟来的学校继续深造，彼时，向谷也已经在外太空待了近三年。
听说向谷很快要返回休假，怀特便邀请他到孟来观光游玩。
然而一向很少拒绝怀特邀约的向谷，这次却有些犹豫。
原因么……
他抬头看一眼坐在沙发另一头的孟绮罗，不自觉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从长计议。
怀特和东教授的事，他已经从怀特本人这里知晓了。
无论如何，把孟绮罗带到东教授面前的话，总归是不太合适。
孟绮罗这时探头过来看了一眼，“不是好不容易申请到了假期？叹什么气？”
“额——没什么！”
向谷赶紧手忙脚乱关掉了聊天界面。
孟绮罗为此露出一个笑容，“我看到了，怀特邀请你去孟来？”
“额……嗯。”
向谷讪讪地抓了抓下巴。
“不打算去？”
“啊……好不容易放假，也没有很想跑来跑去的……”
向谷若无其事道。
孟绮罗轻声一笑。
“诶呀，人呢，移情别恋了以后，态度变化果然很大啊？”
孟绮罗含笑望着向谷。
向谷已经被孟绮罗调侃了不知五六七八次，这会儿仰面瘫倒在沙发上，只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手，“不要再说了——”
孟绮罗笑眯眯地把脚踩上他的小腹。
“说起来，从前帝国其实找了怀特很多年。”
向谷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孟绮罗忽然提起一个遥远的话题。
他眨了眨眼，也没有打断，只是继续听着。
“一直杳无音讯，直到某天截获了一通来自鹤云星系，发往商丘军部科研所的通讯，对方希望能以特殊的金属冶炼技术交换一枚顶级的医疗符箓……”
孟绮罗低头望着自己的指甲，声音不急不徐。
向谷微微错愕。
“交易达成，在了解了具体情况之后，军部旗下的商丘大学便与此人签订了协约，并决定在之后以假期实习的名义，让对方进入科研所完成信息的交换。”
“在这之后，帝国才确信怀特将在不久的将来进入商丘大学，提前派遣我和另外几位同事来到商丘。”
孟绮罗说着，促狭地瞥了向谷一眼，“我那个时候对怀特这人很感兴趣。”
向谷与她对视一眼，半晌硬是幽幽憋出一句，“那会儿谁还不是呢？”
孟绮罗：？
孟绮罗大笑起来，还一会儿才继续道：“他父母的事，当年在帝国也算是闹得人尽皆知，当然，不是什么美闻就是了。”
“他父亲当年也是凭借杰出的炼器才能一举成名的人物，还因此得到了某位贵族的青睐，只是，在与贵族女儿订婚之后，他又与科研所认识的一位异族女性相恋，执意解除了婚约，令那位贵族颜面扫地。”
“之后没过几年，帝国掀起新的浪潮，首先让贵族党派拿来开刀的，就是他的那位异族母亲，据说，他父亲与那位贵族小姐还有一个儿子，只是一直单方面由贵族这边养育，浪潮爆发后，那位‘兄长’领着人去翻找他父亲的科研资料，然而，赶到的时候，整栋房子都化成火海。”
“帝国原以为他已经让火烧死，没想到事后却没找到他的尸体，他的兄长也坚称他一定还没死，只是逃走了。”
“说实话，我一直很好奇这两位兄弟当时交流了一些什么，他那个哥哥和他可太不一样了，共事了四五年，我都没见那人有什么像人的情绪，一天到晚阴沉沉的，简直像个死人。”
孟绮罗说话时颇多戏谑，“只有去搜寻资料回来那次，那人像被气炸了一样一直在对所有人发脾气，他说他没见到怀特，却肯定怀特还活着，我可不信，要是连面都没见，那家伙能气成那样？”
“肯定有什么‘好事’瞒着没说。”
“如果你能给我带点乐子回来，”孟绮罗扯住了向谷的衣领，“我倒也不介意让你去会一会老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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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特原本没想烧掉自己生活了八岁的家。
对于那些人所谓的研究资料，他也一无所知。
只是，他站在二楼期盼着父亲回家的身影时，看见有人带着枪，气势汹汹朝这边走来。
这些日子，他见到了许多类似的场景，所有被这些人抓住的，都再不曾出现。
于是，他下楼反锁了每一道门，然后把自己藏在储物间里。
然而，片刻后，他却听见父亲的声音。
父亲在不停呼唤他。
尽管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怀特还是从藏身处爬出来，趴在储物间的窗户上向下望。
很不巧，正好与他那位兄长对上视线。
对方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做了一个挥刀的动作。
紧接着，怀特看见他给周围士兵指出方向，身影随后便消失在视野里。
他们上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怀特只觉得愤怒。
父亲曾有很多次向他提起这位哥哥。
话语间颇多溢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怀特最大的愿望就是超越这位哥哥，代替哥哥成为父亲的骄傲。
结果，一直以来，让他追逐的，让父亲记挂的，就是这样的恶魔吗？
有生以来，怀特少有如此愤怒憎恨的时刻。
他们已经把父亲带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为了抓住他？还是……
这时门外响起哥哥的声音：“把门打开——别急着开枪，东西还没找到，说不定还有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