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姑娘——适闲客
时间:2022-01-21 07:40:50

  我还正在思量着的时候,对面的李姐就已经开庭回来了。看到我第一句话竟然就是:“你怎么不高兴了?”
  李姐绝对是个人精,往往从我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我的心里是高兴还是难过。
  更绝的是,她能够看出在庭审中,究竟哪一方是说了真话,而哪一方又是说了假话的。这绝对是一个特异功能。
  我夸赞她的这个本事,李姐只把脸一扬,给我留了一句「无他,但眼熟耳」,深藏了功与名。
  所以,在李姐面前,我没有什么可以隐藏,我也不敢隐藏。
  反正,都会被看出来。只要李姐在,我就始终有一种上课偷偷看课外书、害怕被老师逮到了,结果老师却就站在身旁的感觉。
  “案子太多了,累的,心累。”我苦笑着对李姐说道。
  李姐呵呵笑了,说道:“现在你们这一批年轻人,是挺苦的。以前我们那时候,一年才办几个案件?现在案件太多了。不过你们都是正宗的科班出身,做这个不是手到擒来嘛,能者多劳。”
  我笑笑,心里琢磨着,老子说过,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李姐忽然把门关上了,一脸神秘的问我:“你知不知道,我们要改革了?”
  我一愣,问她:“什么改革?我们还怎么改?”
  李姐悄悄说道:“我也是听我朋友说的。说法院都要改革。要实行员额制了。入了员额制的法官,就是法官;入不了员额制的,就是辅助人员了。待遇上差别很大的。”
  我对于李姐的所谓小道消息从来都是非常相信的。于我而言,她有着我无法想象的关系网,税务有她的高中同学,海关有她的闺蜜,公安有她的发小,人事有她的大学同学。
  似乎市区里所有的单位,她都能找到熟人一般。这让我颇为震惊。
  不过李姐给我解释说,你要是从小在城里长大,你也一样啊,到处都是同学,到处都是玩伴,当然会有各种的关系网了。我深以为然。
  我琢磨了一下,我的曾经的那些同学、玩伴,大约十有八九继续在农村做了农民,虽然我不知道哪块田地才是属于他们的。有些差距,你没有经历过,你不会也不可能会有感触。
  “像我们这么大的,等几年退休了就拉到了,无欲无求了。你们这些新人,就得努力争取一下了。”李姐忽然有些真诚的说道。
  我扮了一个苦笑,说道:“恐怕轮也不会轮到我。”
  李姐一脸惊愕,却又忽然闭上了嘴。
  答辩期很快就满了,锐哥把柳梦的案子放在了周三下午来开庭。
  他看了我的开庭排班表,知道那一个下午,我没有安排开庭。
  “走吧,一起去旁听一下,偶尔也放松放松。”锐哥笑呵呵问我。
  我不敢去。
  我害怕见到柳梦。
  我怕我见了这个可能完全不一样了的柳梦,我会接受不了,我会心里崩溃。
  但我的身子却并不听从我的心里,脚步不由自主的就走向了第二审判庭。
  审判庭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过来。锐哥埋怨了一声,我都到了,他们还不到,架子这么大?
  审判庭有一个前门,那是当事人进来的地方。也有一个后门,直接连到我们的办公区。
  我站在后门的边缘上,默默往外瞅着,一边害怕一边却又着急的希望能够看到那个我渴望已久的容颜。
  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里,一切都是冷冰冰的,但是我身边的同事却都是幸福的让人嫉妒。
  我知道,那是我心里的冰需要融化,只是我在城市里找不到一个可以为我化冰的人。
  在无数个夜里,我所思念的,竟然还是多年以前的那个马尾辫。
  我可真是有够出息的!
  开庭的时间已经到了,空无一人。锐哥有些暴脾气了,气冲冲地走过来,骂道:“你说说这俩,那法律不当回事,太嚣张了!”
  气呼呼走回办公室去了,我知道,锐哥是去给双方当事人打电话去了。生气归生气,打电话问问情况总要的,否则会被投诉。
  之前我的另外一个同事,就因为这个被投诉过。当事人似乎很有道理地问道,你难道就不能打电话问我一下吗?
  为人民服务就这样服务的吗?打电话都不打的嘛?你们还是不是人民的公仆了?
  不过,我可以打包票,柳梦绝对不会去投诉。她没这个魄力。
  打完电话,锐哥重新坐了回去,书记员问他,怎么处理?
  锐哥笑了:“原告在路上;被告不来了,说爱怎么判怎么判,他不在乎。”
  书记员说道:“那就缺席审理咯。”
  锐哥点点头。我站在门后,心里想,缺席审理也好,缺席了就等于被告自动放弃了答辩的权利,对于柳梦而言,也许会更加轻松一些。
  终于在又等了十几分钟之后,那个我已经辨识不过来的身影匆匆进来了,竟用一种娇滴滴的声音问道:“这里是开庭吗?”
  锐哥从打盹儿中醒来,问道:“你是柳梦?”
  柳梦点点头,说了句:“不好意思,来晚了。那我坐哪边?”
  书记员拿手一指,柳梦做到了原告席上。正好靠着我这边的后门,我这才看的清,柳梦留着很长的头发,但是完全披散开来了搭在肩膀上,头发弯弯曲曲,卷曲到不行,颜色也是奇怪的紫色和红色的结合。
  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夹袄,里面竟然只不过是一件线衫,下身是牛仔裤,运动鞋。
  最显眼的耳朵上,戴了俩大大的耳环,在那里来回的晃动。
  书记员核实完了身份,要柳梦签了到。锐哥拍了一下法槌,庭审就这么开始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这样子来观察庭审。之前都是坐在上面,看着双方在那里争论,还要拼命找出我自己的头绪来。现在却仿若是局外人一般,倒也乐得清闲、观得分明。
  庭审很快就结束了。柳梦签完了开庭笔录,问道:“法官,我要多久才能拿到钱?”
  锐哥说道:“判决书这几天就会寄给你,也会寄给对方。对方履行的话,很快就就会付给你的。”
  “哦”,柳梦点了点头,又忽然问道:“那要是,他不履行呢?”
  锐哥说道:“你可以去申请强制执行。法院会强制要求他付钱给你。前提是,你获得了胜诉的判决。”
  柳梦显得很是吃惊,问道:“那我还会败诉么?”
  锐哥正色说道:“这个结果,我不能透漏给你,打官司是输是赢都有可能的。过几天你等着收判决书就行了。你提供的地址,是真实的吧?寄到那里去,能收的到么?”
  柳梦点了点头,我却忽然发现她的脸上,和脖子上还依稀有着伤痕。
  柳梦想了一下,说道:“可能收不到了。那我换地址了,怎么办?”
  锐哥有些不耐烦了,说道:“这样吧,你再提供一个地址给我,一个你确定能收到的地址。”
  书记员打了一张当事人地址确认书,告诉柳梦这里写上地址,这里写上电话,这里签字写上日期。柳梦一一照做了,然后问道:“现在是不是就好了?”
  锐哥已经从后门走掉了。书记员对柳梦说道:“好了,回去等判决书吧,会寄给你的。”
  柳梦哦了一声,忽而又问道:“那我要申请执行的话,要怎么申请呢?”
  书记员告诉她:“你要拿着判决书和生效证明,去被告的住所地法院申请的。具体事情你可以联系他们,问一下的。”
  柳梦点点头,说了一句谢谢,四处看了看,向着进来时候的门走出去了。
  我很是痛恨我自己的懦弱。我应该在开庭结束时候直接去找她的,或许还可以约一下晚上一起吃个饭,聊聊天叙叙旧之类的。可我不敢。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我就是不敢。
  晚饭时间到了,单位食堂会提供晚饭。锐哥他们经常不在单位里吃。
  毕竟,家里有更加香喷喷的饭菜。对于我而言,自己一个人做饭实在是无聊,况且我也只会煮一些面条而已。
  还是单位里吃吃掉算了。吃完了,加会班,也比自己回到出租屋里发呆要强很多。
  七点多钟,我揉了揉有些疼痛的眼睛,伸了一个懒腰。单位里的同事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门卫们开始到处关灯。
  我收拾了一下案卷,关上房门,悄悄离开了。门卫向我敬了一个礼,我点头一笑,我喜欢这个门卫,永远都很有礼貌。虽然我才听说,他家里的老屋子拆迁了,变成了暴发户。
  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冬日的夜里,竟走出了一个长长得身影,似乎比路灯的杆子还要更长,还要更瘦小。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抬头看时,这里是一排老旧的民房,点亮着昏暗的灯。
  反差极其明显的是,约摸也就五百米开外,有一家灯火通明的大酒店,酒店门前有个永远向天喷射的喷泉,旋转着的门迎接又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红男绿女。
  我兀自看着,这些人,何以如此热忱于沉迷在这灯红酒绿之中呢?在这繁华的灯光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诱惑?
  我竟忽然有一种要进去看一看的冲动。哪怕是花掉我好几个月的工资。
  迈进门里,大厅里有几张圆形的沙发,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前台排着队,我坐在沙发上,等着人群散去。
  这时候,忽然有个人走到我面前,睁着一双小眼睛看着我。
  我抬头一看,微微一笑,问道:“柳梦,你还认识我么?”
 
 
第16章 不来你就是孬种
  我设想过千万种与柳梦重逢的场景,可以是欢喜的,可以是悲剧的,可以是平淡的,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在这种场合、这种局面下见面。
  柳梦换了衣裳,酒店里大约是有暖气,很是温和。她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裙子,紧紧地贴在身上,手里抱着一件粉色的呢绒大衣,脖子上戴着一个珠串项链,我这时才看清,原来柳梦竟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前凸后翘的女人。
  她的眼睛比从前大了很多,睫毛也长了很多,眼睛下面似乎还有淡淡的蓝色。
  小脸蛋还是那么小,却白白净净,貌似是噗了粉,大约是为了遮掩住还没有愈合完全的伤痕。
  嘴巴上涂抹了鲜红的口红,和洁白的牙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柳梦的捯饬之下,这个我曾经认为的并不漂亮的女孩,竟也有了烈焰红唇一般的性感。
  柳梦看了我好久,终于是笑了,仿佛是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事情,声音咯咯咯地清脆,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我微微一笑,嘴巴里都是苦涩,说道:“我不知道。稀里糊涂走进来了。”
  柳梦站直了身子,歪着脑袋看我,良久,说道:“不对。我记得你这个表情,你肯定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说。哈哈哈,碰到老乡很不容易的,你给我说说呗,你来这里难不成是想要个特殊服务?”
  我问道:“这里不是酒店么?除了吃饭睡觉,还能有些什么特殊服务?”
  柳梦呵呵呵笑了,说道:“就是睡觉啊,给你休息啊。”
  我看着她,竟有一种梦回当年的感觉,痴痴看了好久,问道:“好多年没见了。你过得好吗?”
  柳梦努了一下嘴巴,似乎对这个问题非常的不屑,眼珠子却忽然一转,看着我问道:“你在市里上班,哪个单位啊?”
  我不能告诉她我的工作单位。若是我不知道她的案件,倒也罢了;
  现在我既然知道她有民事案件在我们那里,我必须得避嫌,我苦笑一下,说道:“也不是什么好单位,很累。”
  柳梦咯咯咯笑了,说道:“你不是考上县一中了吗?然后呢,考上大学了没有?”
  我点点头,说道:“大学也不是什么好大学。你忘了么,我们跟城里的孩子比起来,差距太远了。”
  柳梦忽而就僵住了脸,似乎这句曾经意味深长的话将她带回到了某一个遥远的年代。我抬起头,看着她,恍惚之间竟感觉到些许悲凉。
  “三号、三号,客人到了!”
  柳梦的大衣里忽然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柳梦回过神来,脸色马上就变成了笑嘻嘻的,她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传呼机,摁掉了上面的红色按钮。
  站在原地,踌躇着,仿佛想要走却不好意思跟我开口一般。
  我笑道:“叫你的吧,去吧。”
  柳梦低着头,走向电梯。忽然又转身回来,脸色带着绯红,给我说道:“我是给人做按摩的。”匆匆走了。
  我坐在原地发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吧台已经空了,我到底要不要再去定个房间?
  不远处有两个非常年轻的,打扮很是时尚,就是穿得跟个妖精似的女孩走了过来,将裸楼在外的手臂搭在我肩膀上,问道:“老板,要不要休息会啊?”
  我非常惊诧于,如此年轻的女子为何非要穿这个露着肚脐和大腿的衣服,现在可是冬天,难道不怕冷么?
  女孩身上有非常浓浓的香水味,我感觉到胃里一阵恶心,摆摆手,迅速逃离了这里。
  回到家里,我茫然失措。
  打开抽屉,里头有一包香烟,我抽出一根,坐在床尾,叼在嘴里,生平第一次点燃了嘴里的香烟。
  抽烟应该就是往嘴里吸吧?我狠狠吸了一口,香烟冲到我的嘴巴里,扩散到鼻腔里,竟让我流出了两行清泪。
  香烟是男人的伙伴,是男人最好的坚强,哪怕只是一场幼稚的伪装。
  我果然不适合抽烟。
  浑浑噩噩过了一个礼拜,没有任何的知觉。李姐反反复复问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也答不上来。我不可能告诉她真实的情况,更不可能告诉她我竟然去了那种地方。那样影响很不好,搞不好我还会被处分。
  锐哥已经对柳梦的案件做出了判决了。根据柳梦提供的一些医药费、治疗费等的证据,锐哥最终只支持了对方那个老板,赔偿柳梦各项损失合计不到八千块。八千块,也不少了,我一月的工资才又有多少呢?
  我不知道柳梦最终有没有拿到那笔钱,但是至少判决后有一个月时间了,柳梦也没有打电话找锐哥要过生效证明。
  兴许是对方履行了判决书的义务,兴许是柳梦压根不知道强制执行还需要有一份生效证明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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