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姑娘——适闲客
时间:2022-01-21 07:40:50

  事实上,他确实经常在办公室里蹲点值班,要说辛苦,比我可辛苦多了。
  “洗一洗,你到底哪一根筋不对?我中午不是告诉你了!傻逼啊你!”
  丁所长还是不消气,双手叉腰,一脸的怒火,仿佛要吃了我。
  我挣扎着站起身来,洗了把脸,冰冷的水浸在伤口上,却是火辣辣一般的疼。
  世间的搭配真是玄妙,水的侵扰竟也能给出火一般的疼痛感,原来水火不容竟也是有例外的。
  擦干脸上的水,兴许还擦去了无助的眼泪,我呆坐在丁所长的办公室里,茫然四顾。
  丁所长终于是消散了怒火,从抽屉里掏出一些创可贴来,一边嘴里愤愤地咒骂我的不听话,一边却又细心地给我贴上满脸的创可贴。这个刚猛的汉子,竟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刻。
  大约唯有铁汉的柔情,才是世上最动人的美好。
  我抿着嘴巴,抬头看看他,他的脸上严峻的吓人,眼神里却是关切,我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又没死?”
  丁所长不听则已,一听这话立马就炸开了锅,一只大手往桌子上一拍,啪一声响彻云霄,喝道:“你想死不成?!啊?!你才几岁啊?装什么英雄好汉!”
  我不说话,依稀感觉有一种小孩子被父母教训的感觉。丁所长四十岁出头,孩子都上了初中了,人却显得特别老成。
  我一直将他视作一个老大哥来看,也许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隐隐约约我竟把他视作了长辈也说不定。
  也许同他喝酒吃饭的场景,满足了我内心里盼望的和父亲喝酒的愿望,虽然每次吃饭,都还是他自己一个人喝。我只喝白开水。
  人和人成为朋友不容易,但是若想要成为敌人,那可就很简单了。
  比如花姐,我的固有性格和我的工作性质,都决定了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她的朋友。
  但是现在这么一出,已经决定了我将视她为敌人,而且是仇人。
  丁所长看我不说话,坐在我旁边,又抽起了袅袅的烟,低声说道:“你知道我胳膊上的伤怎么来的么?”
  丁所长的左前臂,靠近肘关节的地方,有一个很深的伤痕,每次我看到都会不寒而栗。
  我知道,那肯定是非常痛苦的回忆,所以我从来不问。但是现在丁所长却要主动问我,竟让我好无助。
  我不搭腔,丁所长也没有指望这样子的我来搭腔。他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说道:“十几年了,想当初我跟你一样,年轻气盛,想着要做一个英雄,谁知道做了狗熊。
  花姐的老公,你知道么,人称黑彪子,是咱们这黑社会的头头,城里几乎所有的地下生意都是他的。
  当初我为了抓他,跟你一样,像个傻逼一样冲进去,满脑子想的是电影里皇家警察的威风,说到这一点,我恨死成龙了,误导我!”
  我也喜欢成龙,但我听到这话,却忽而就会意地笑了一声。
  丁所长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说道:“我以为我可以找到证据,你知道人家为什么叫做黑社会,不叫小混混么?人家把所有的事情都做齐全了,你根本查不出来。
  结果我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就被堵住了,手上这个伤也是那时候被划的。
  要不是那时候刚好有一个消防车路过,我可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那我的父母怎么办?我的妻儿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丁所长说道:“人,要做英雄很容易,但那都是对外的。真正的英雄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一个好丈夫,好儿子,好父亲,不是一个虚名。你懂么?做一个缩头乌龟,不丢人。”
  我看着丁所长,这个在我眼里雷厉风行的男人,在同事们眼里巍峨如山的男人,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做一个缩头乌龟?!
  丁所长笑了笑,狠狠抽了一口烟,说道:“你当我不想扳倒花姐么?你知道花姐的酒店为什么就要建在我的片区里么?你知道我们局长收了多少花姐的贿赂么?
  呵呵呵,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你只是一个愣头青,跟我当年一样。但是我当年没有人告诉我这些。老弟,你知道我话的意思么?”
  脸上的伤痕还在不断抽打着我的灵魂,丁所长的话却又将鞭子沾上了凉水,好疼好疼。
  “兄弟,这个人,你根本惹不起他。”丁所长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咬咬牙,问道:“如果有这个呢?”话音刚落我把自己的手机掏了出来,打开录音设备,里面是一段恶狠狠地讲话“我就是打了你了!我就是黑社会,搞卖淫嫖娼了!我就是在犯罪了!有种去告我去!看哪个龟儿子敢动我!”
  丁所长马上把手机声音关掉,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我,迅速向四周看了看,确保确实无人后,问道:“你提前就准备录音了?”
  这话不假。在电梯里,我就忽然想到我即将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水很深的人,我必须得有所防范。
  所以我打开了手机的录音,一方面可以录下她同意柳梦的证据,一方面说不定可以录下更有价值的消息。作为一个法官,我感觉我有义务去做一些取证。
  我点点头,说道:“事先做了一点准备。所以先来见你了。”
  丁所长把我的手机连接上了数据线,把录音给剪切到了他自己的电脑里去,移除到了回收站里去。
  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我的手机之后,确保真的没有那段录音了,才又还给我,语气严厉的说道:“你没有录音,记住了没有?这个事情,现在就把他忘掉!”
  我有些茫然,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丁所长不回答我,只是一脸严肃的看着我,问道:“彻底忘掉,记住没有?不许再提这个事情!录音我已经删除掉了!不能留下任何痕迹,知道么?知道么?”
  说完,狠狠地晃了晃我的肩膀,搞得我浑身都好疼。妈的,你不知道我刚挨了一顿揍?
  我咧着嘴,点了点头。但我完全不理解丁所长这样做的目的,依稀感觉,这个事情,丁所长在害怕,害怕花姐,也害怕我。我忽然就想起来了,学会做一个缩头乌龟,才是真英雄。
  这个世上一定有着你注定做不了的事情,注定解决不了的问题,注定无法触及的人,也许花姐就是一个。
  以我一个山村里出来的穷小子,根本没有任何的手段和资本,去撬动她那稳如泰山的黑暗。而且一不小心,我还可能被黑暗就此吞没,连渣都不剩。
  我低头不语,丁所长递给我一颗烟,我摆摆手,不会抽。
  丁所长却提高了嗓门,喝道:“抽!”
  我有些惊愕,丁所长今天何以对我如此的冷淡和严酷,我又不是罪犯。
  但是这位老大哥的脸上透漏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我只好接过烟来。
  丁所长点着了打火机,把自己嘴里叼着的香烟点着了,然后把打火机伸向了我手里的香烟,我就这样蓦然地看着香烟的前端燃起了点点的火光,仿佛这一星半点的烟火可以为我带来燎原的希望似的。
  烟都点着了,还能怎么办?抽吧。我把烟塞到嘴巴里,狠狠吸了一口,一股浓烈的烟味布满了我的口腔,直往喉咙里钻。
  我忍不住咳了起来,刺鼻的味道瞬间就冲进了鼻腔,竟把我的眼泪都给咳嗽了出来。身体上的伤痕,随着咳嗽的颤抖,也开始疼痛起来。
  丁所长果然是个狠心的人,看见我这样子,连在我后背拍一下都不干,依然是一脸的平静,说道:“香烟可以麻痹自己,你不知道吧?抽完这颗烟,回家去,洗个澡,睡上一觉。明天一切都好了。”
  麻痹自己?原来竟是这个用处。我哭笑不得,看着手里的香烟默默发呆,良久说了一句「谢谢」,起身离开了。
  站在出租屋的门口,我忽然有些惴惴不安,柳梦若是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我鼓起勇气,敲响了门铃。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柳梦一脸兴致冲冲地打开了门,结果却看到了鼻青脸肿的我,点缀着参差不齐的创可贴,一把把我拉进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我把外套脱去,丢在床上,说道:“我告诉你,你可不可以不生气?”
  柳梦的神情忽然就严肃起来,我竟忘了,这可是当初赢了我整整一年的女孩儿,凭她的聪明才智,难道还会猜不出来?
  果然,柳梦的小脸蛋忽然就开始了抽搐,语气竟也跟丁所长一般严厉起来:“你是不是去找花姐了?你找她干嘛呀?你去找她,不就等于是找打么?你惹得起他吗?她可是黑社会!”
  我一笑,说道:“你看我这不是没啥事么?”
  柳梦的声音里忽然就带上了哭腔:“你这叫没事?你看看自己个熊脸,肿成什么了?你明天还上不上班了?你看看你的眼,牛蛋眼吗?你看得清字吗?你傻啊!你找她干嘛去啊?”
  我笑到:“我想给你赎身来着,没想到她不肯。说要100万才肯。”
  柳梦忽然就真的流下泪来了,歇斯底里一般的吼道:“你有病啊?你去找她做什么?惹她做什么?我的事情你就不能少操心吗?你这个样子,你傻不傻啊?要你管吗?”
  我忽而有些生气,声音里也充斥着不满和抱怨,吼道:“我不管,你自己管?你拿什么管?她是黑社会,你跟着她能有好处?我他妈几年的积蓄都没了,为了谁?”
  柳梦一脸的梨花带雨,冲我喝道:“你傻逼嘛!我要你管?你是我什么人?啊?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你有这个本事吗?看你,看看你,你什么德行,你厉害,厉害到被揍成这个熊样!”
  我转过身去,压抑住心里的怒火,不想说话。柳梦在后面忽然就哭出了声,断断续续说道:“你是不是傻……你是大学生,是法官……你是不是傻……你惹她干什么……”
  我转过身来,一肚子的委屈,吼道:“我傻,我他妈为了谁?我他妈犯神经,为了谁?啊?你以为我想啊,你以为我愿意啊,我他妈有办法吗?
  不是你说的10万块养育吗?怨我么?我做错了么?我不是为了你早一点脱离苦海!你是个小姐,你没有点数么?”
  柳梦啪一下,甩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冰凉的手打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兴许已经麻木了吧。我不说话,站在那里,狂躁地喘气。
  柳梦缩回颤颤巍巍的手,哭着说道:“我是小姐,可我不傻!不像你,非要惹你惹不起的人!我是小姐,我不该来找你!我是小姐啊,任人糟践的小姐……”说着说着就蹲下身子,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翻了几下眼皮,生生把流到眼前的泪水给憋了回去,蹲下身去,说道:“我会赚够90万的。我一定会把你赎回来的。”
  柳梦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就走了出去,啪的一声就关上了门,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出租屋里聆听自己的呼吸。
  也许我不该生气的,人一旦生气了,就会说出很多不负责任的话来,伤害到自己最关心的人。而有些伤痕,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修补的。
  我他妈为了谁啊?我终于是抑制不住,哭出了声:我他妈为了谁啊?!
  房门咚咚咚被敲响了,我没好气地问道谁?
  没人应答。走过去,把门打开,柳梦站在门口,一脸的泪水,脸蛋扭曲成了极丑的样子:“你为什么这么傻?”一把扑进了我的怀里……
 
 
第22章 你算个什么东西
  得到一个人很难,失去一个人确很容易。
  我等了十几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找到了柳梦,结果却在一场没有任何意义的交锋里,拱手将她送了出去。
  柳梦终究还是走了,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再也不要去找我。
  我知道她这是在刻意地躲避我,也许是对我失望了,也许是不想再让我因为她而受到牵连,也许是因为花姐已经明确地告诉了她再想要出走绝对就打断她的腿,顺便捎上我的腿。
  我所能知道的事情,不过是,柳梦再也没有出现在那个酒店里了。
  兴许在城市的某一个角落里,会有那么一个脸蛋小小、身材瘦长的女人,站在凌晨四点的路灯之下,等待着未曾谋面的他人。
  唯独没有我。
  我所能做的,不过是穿上一个厚重的伪装,在繁重的卷宗里麻醉自己,像一只缩了头的乌龟一样,蜷伏在工作里寻找所谓的安全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一分分流逝,冬天的阳光终于再也照耀不到我心里的阴霾。
  “我今天听说,领导们已经开始商讨提干的候选人了。你不知道吧?”李姐忽然就神秘兮兮地跟我说。
  我一愣,貌似这已经是一个过时了很久的希望了。柳梦都已经不知道藏到了城市的哪一个角落里去了,我要这干部究竟还有何用?
  “不管怎么说,提了干部才有晋升空间,做公务员的升不上去,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一眼看到头,白白等死么?”李姐接着说道,“你们都是科班出身的人,顺利地考过了司法考试的,都是真正的人才,不给你们提干也留不住人才啊。你不知道吧,小石不就是因为提不了干部,直接离职去做律师的吗?”
  这让我陷入了沉思。小石比我早一年进入到的法院,当年度法院招考只收两个人,小石是笔试的第一名,也是面试的第一名,最终如愿进入了法院。
  小石是个头脑非常灵活的人,不安于现状,有着一种很向上的闯劲儿。
  他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医生,家里条件非常好,文化氛围也特别浓。
  小石在法院做了三年,终于是做不下去了,跟我说过要出去做律师。
  我问他,做律师很辛苦,前几年又没有案源,怎么养活自己?
  结果小石只是微微一笑,律师自由嘛,那才是我想要的。而且,我又不缺钱,我爸妈的钱够我用的了。
  现在想来,小石这样的人,不管去做什么,都可以不用有后顾之忧。
  假使锐哥有一天也出去做律师了,我应该也不会感到惊讶了。
  毕竟,家里有钱,房子有了,车子有了,什么都不缺,换做是我,我也可以活的很是恣意潇洒,甚至恣意妄为。
  但是我已经处在巨大的饥荒之中了。几年的积蓄打了水漂,差一点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柳梦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两万块钱给我,被我塞回了她自己的口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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