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字字有力,掷地有声,眉眼皆寒的站在那里,浑身散发出强大的镇场气息,赵梅被他镇住了,一边揩眼泪一边跟着他出门,半句话也不敢说了。
陆超发怒,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就连他妈也会被吓到。
赵梅直到从她儿子的车里下来进了自己的小区门,才觉得周身那股压迫感慢慢散去了,陆超居然对她动怒了,她的心开始隐痛起来,养儿防老这个事原本就不靠谱,养儿气老还差不多。
陆超也不知道像了谁,他爸爸陆嘉强要是有一半陆超的威慑力,当初也不会没用到躲她躲到要离婚的地步,或许自己晚年的光景也不会这样凄惨。
如今,颇有些夫离子散的味道了,夫是已经离了十几年,儿子就住在隔壁小区,看上去距离正好,然而从情感上来说,也已经到了子散的地步了,儿子的家门她已经进不去了,以前她还有钥匙,现在换锁了,她只能站在门口等,像一条被年轻人赶出家门的狗,哪怕被赶出来了,心里却还是放不下,可怜兮兮的帮年轻人守着家门,生怕儿子吃了那狐狸精的亏。
然后被狐狸精摆了一道,又被儿子凶巴巴的赶了出来,赶回自己这个空荡荡的家,她回顾自己这一生,实在没有什么好日子,年轻的时候夫妻也恩爱过两年,那时候却又太穷了,再甜的感情掺进了穷字,都带了那么一丝苦的味道,想起来就令人心酸。
后来,陆嘉强的生意有了起色,家里条件好了,他的脾气也跟着生意一同上来了,吵着闹着就到了要离婚的地步,哪怕她以死相挟,他都铁了心,一定要离开这个家。
她以为和所有不能同富贵的婚姻一样,是他有了外遇,要抛弃糟糠之妻,没想到足足查了半年,硬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原先还有个假想中的敌人可以让她恨得咬牙切齿,后面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敌人,她是被他莫名其妙抛弃的,是像逃瘟神一样从她身边逃走的,这下子,连恨都失了对象,使不上力了。
她自问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怎么就落得了这样的下场?年轻时穷的时候家里有点什么都是紧着他们父子两,就是后来生意好了,家里有钱了,她也是勤俭节约,对老公的生意也不可谓不操心,一天到晚操心操肺的防着他被生意伙伴骗,防着他被客户骗,防着他被外面长得好看的女人骗,总之是防着全世界来骗他,结果他不知好歹的抛弃了她。
儿子就不说了,从小到大,没有哪一刻不为他操心,可他从青春期开始,就再也不像小时候一样和自己亲近了,能住校绝不住家,哪怕学校就在小区旁边,如今更是为了一个花钱买回来的狐狸精,直接伤透了她的心。
至于那个狐狸精,她承认自己是看不惯她,出身农村,却偏偏天天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作是真作,可自己也尽力的做了一个婆婆该做的事情,怀孕了巴巴的赶过去给他们做晚饭,引产了巴巴的上赶着去照顾她,到底哪里亏待她了,是,她是为了图方便,早餐中餐都给她煮面条吃,可是她生孩子那会儿,想吃碗面还吃不到呢,怎么吃面条就是亏待了她?她还不是跟着她一起吃的面条,她也没给自己开个小灶,怎么她就不满意了呢?
她做媳妇的时候,看够了婆婆的脸色,如今她做了婆婆,却还是沦落到要看媳妇的脸色,这一辈子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该操的心也都操了,怎么就落得了这么个下场?
偌大的房子静悄悄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孤孤寂寂了十几年,再往下走仍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孤寂,身边的人狠心是真的狠心,一个一个的都离她而去。
死是不会去死的,要死的话,早在离婚那阵就死透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熬着吧……
她颤抖着手打开酒柜,从里面拿出一瓶酒来,也不去拿杯子,窝在沙发里对着瓶子一口一口的喝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继续熬着吧……
沙发上的刘洁将冰袋从脸上拿下来,走到阳台上,阳台上的格桑花种子发芽了,那向上的生命力正在破土而出,迎接它们的将是明天早早升起的朝阳。
第二天早上,刘洁是被脸上的冰疼激醒的,她没睁眼,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触碰到了冰袋上那只冰凉的手,然后被他的另一只手握住了,他说:“忍一忍。”
第17章
晨曦中陆超俊朗的五官在眼前放大,他眉眼微皱,似在仔细打量她脸上是否已经消肿。
她撑着他的手从床上坐起来,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像小兔子一般红着眼睛盯着陆超问:“我,还会被打吗?”
被她这样一问,陆超的心像被刀子尖划过,他脸上无波无澜,声音也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他说:“不会,我保证。”
她不再说话了,在心里觉得自己会下地狱吧,昨天自己送着脸去挨了一巴掌,今天杀人诛心,彻底断绝了赵梅寻衅的任何可能,让赵梅在陆超心里永不得翻身。
她以前看不懂陆超,在于他的喜怒不形于色,她又爱得迷失了自我,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未去揣摩过他的心思,这段时间因为情绪问题破罐子破摔,无意中不断挑战了陆超的许多底线,比如在他面前哭,比如抽烟,比如让他花时间精力去处理赵梅的挑衅……她从这许多的挑战中,发现自己对陆超的了解,比之前三年还要多。
既是有了他的保证,至少可以有一段时间她和赵梅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了,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说:
“你知道吗?格桑花种子也发芽了,要不要去阳台上看看?”他还未答话,她已经起身拉着他走出房间,穿过客厅来到阳台上,和他一起站在发芽的格桑花盆前。
她看着那些小芽,又于晨光中看向陆超的脸,问:“你知道格桑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他双手扶着她的肩,将她转向自己,晨曦透过玻璃打在他们脸上,让她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美丽错觉,接下来陆超说的话,让这美丽的错觉变得真实起来,他看着她的眼睛,足足有半分钟之久,直看得她想要垂下眼眸,他才开口:
“怜取眼前人。”
他不是说这些东西最是无聊,都是一帮吃饱了撑着的人在牵强附会吗?花时间去研究这种不实用的东西,不如多花点精力在怎么行医救人上,不是实际多了?怎么现在又知道了?
珍惜眼前人,到他嘴里就变成了怜取眼前人,她不跟他计较字眼了,于晨曦中抱着他的脖子,将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因为在这一刻,她相信陆超是爱她的。
在她情绪极度不稳定的这段时间里,在她极度自厌自暴自弃的时候,她的至亲抛弃了她,不但抛弃了她,还在算计她,陆超却包容了她的一切,为她去做他以前嗤之以鼻的事。
她将头埋在他的肩窝处,声音很小很小:“陆超,我爱你……”
陆超将她搂在怀里,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羽毛轻轻划过,他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他说:“我知道。”
得到救赎,有时候很简单,只需要身边人给出足够的包容和爱;得到救赎,有时候也很难,就像一件极度易碎品,有时候身边人一不小心的情绪触碰,也便会碎得万劫不复。
她感恩这段时间里,这个平常最刚的男人,给了她最柔和的包容,让她从心底生出力量来,去面对往后的漫漫人生长路。
岁月像深山老林中无声无息的小河,缓缓流逝。
再一次看到章玲,是在医院里。那天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里用方言说今天她会来医院复查,挂了陆超医生的号,问她今天会不会在医院里。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之前那个阿姨,确实手头上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她答应阿姨今天会去医院。
诊室里熟悉的人除了那个阿姨,还有章玲在,陆超在认真的跟章玲讲着她父亲这段时间需要注意的事项,章玲打断了他,看着刘洁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她还好吗?”
可能他们之间经常会有这样怪异的交流,陆超丝毫没有医嘱被打断的不喜,很自然就接了一句:“近来好多了。”
章玲起身,“那就好,这样的话你也不用那么辛苦。”
她说完就出去了,连陆超的医嘱都没有听完,刘洁在旁边听他们两个的交流听得云里雾里,而且更怪异的是,她们才是大学同学,在诊室里不但没打招呼没说半句话,反而看上去章玲和陆超还更熟一些,就连问她还好吗,都是对着陆超问的,全然没有把她当成是一个有民事行为能力的自然人看待。
她要么是摆设,要么是空气。
她心里不但介意章玲看陆超的眼神,更介意陆超对她的态度,已经超越了对待患者家属的态度,哪怕说章玲是她的同学,可以区别对待一下,那也太过了一些。
想要追出去和章玲交流几句,然而好死不死那个阿姨就排在章玲后面,见章玲起身出去,她已经坐到了凳子上,十分自来熟的拉起了刘洁的手,用方言说:“闺女,你在这里就太好了,你帮我问问医生情况怎么样?”
陆超看完片子开始叮嘱康复事项,她耐着性子一句一句翻译,心里却想着章玲肯定已经走远了,她心里太多疑问想要问一问章玲,恐怕,今天是找不到时机了。
阿姨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闺女,下个月还有一次复查,我还可以打电话给你不?”
刘洁点点头,眼看着那个阿姨出诊室门,她俯身跟陆超打了声招呼:“我到外面去透透气。”
陆超于忙碌中点了下头,得到许可的她走出诊室,快步穿过医院大厅,等她赶到地下停车库的时候,在里面找了两圈,没有见到章玲的影子。
忽然侧后方一束强光打过来,刺激得她睁不开眼睛,随后听到轿车开过来的声音,她还未来得及在强光照射下睁开双眼,就有人迅速的将她拖到了一边,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呼啸而去,她盯着那个远去的车尾,那个车牌号她记得很清楚,上次也是在地下车库里,她看着章玲开着这辆车远去。
是章玲啊,她疯了吗?想撞死她?
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问:“你没事吧?”
是蔡虎的声音,她回过神来,将蔡虎还扶着她肩的手拂下去,垂眼说了声“谢谢”,转身便要离去。
蔡虎也没有强行留她,只在她转身之际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回我的信息?”
她也是看了蔡虎发的信息才知道他原来也是南城人,被开除后也回了这里重新找了份工作,今天在这里碰到应该也是意外,她顿住脚步,说:“不是都回了你吗?”
说来也是神奇,陆超将她的手机锁了一个多月,却不想他自己每天都找时间回蔡虎发给她的微信,且都是每天深夜的同一个时间统一回复当天信息,简单粗暴到每条信息都只有一个字:
“滚”
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蔡虎:“那是你老公回的。”
她转过身来,盯着蔡虎一字一句的说:“你也知道我有老公,是有夫之妇,就不要再纠缠了。”
蔡虎:“你和他在一起不快乐。”
她原本不想再理他,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说道:“蔡虎,那是我的事情,而且,无论我有没有老公,我都不会喜欢你,你以后不要再发莫名其妙的信息。”
他走近一步,眼睛里冒着幽幽的光,扯住她瘦弱的胳膊,声音听起来十分危险:“会不会喜欢我,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你喜欢陆超,不就是喜欢被他上么?网络上都已经喊我们奸夫□□了,不如就坐实了,我长得也不比陆超差,也一样可以艹得你喜欢上我。”
刘洁被他这无耻的话气得浑身冰冷,下死力甩了他一巴掌,挣开他的手,向电梯跑去,边跑边看他是不是追上来了,见他用手揩了下嘴角,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来,说:“像你这样的女人多收拾几次就好了,那样就不会想着要逃跑……”
她吓得躲进等电梯的人群当中,在电梯门开的当口,几乎是第一时间冲进了电梯里,紧贴着电梯角落里站着。
蔡虎他,好像成了一个变态……
她犯着恶心浑身鸡皮疙瘩的跑进陆超的诊室里,在门口被她冲撞的病患不高兴的嘀咕了一声,她连忙道歉,收敛起身上的慌张气息,小步的走进去,安安静静的坐在后面,拿出手机来,将蔡虎直接从微信中拉黑。
陆超也是的,天天定时用她的手机回蔡虎的微信,就不能直接将他拉黑,眼不见心不烦吗?有时候男人的想法,她还真的有些猜不透。
吃午饭的时候,她看着陆超,说了自己的一个想法:“我想招募一些志愿者,在医院里面帮助这些听不懂普通话的农村老人,你觉得可以吗?”
陆超思量了一下,问:“民间公益组织?”
刘洁:“管它什么组织不组织的,就很简单的想帮下这些来城市求医语言不通的老人。”
陆超:“行吧,你去组织,我来帮你申请组织注册,医院里只接受正规的志愿者队伍,我的一些校友们有些也很热心公益,到时候我可以帮你把招募信息发到校友群里。”
刘洁有些意外,惊喜的问:“你同意了?”
他点点头,说:“你有点事做也好,省得天天胡思乱想,而且我在医院里,也方便很多。”
只是这件事情被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搁置了。
又是一天的时近中午,刘洁站在阳台上给满天星和格桑花浇水,还有一些植物也陆陆续续的在冒出新芽,陆超说再过两个星期,就带她去花鸟市场选购花盆。
揣在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她将洒水壶调了个手,伸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孙芳的微信。
孙芳:刘洁,你最近离章玲远点。
刘洁想起地下停车库章玲开着车想要撞死她的那一幕,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的。
刘洁:???
孙芳:一言难尽,你没事的话下午到我公寓,我下午调休,见面跟你说。
刘洁:好。
信美公司的一个小会议室里,蔡虎将手机递给孙芳,问:“你的公寓钥匙在门外的鞋盒里?”
第18章
孙芳接过自己的手机,点点头,内心慌乱不已,谁会想到被网暴得那么厉害的蔡虎还能在自己公司谋得高管的职位呢?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她跟刘洁的关系,拿穿小鞋开除她做威胁,要用她的手机给刘洁发信息。
他几番保证只是借她的公寓约刘洁谈一些私事,因为以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刘洁为了避嫌,他自己约不出她来,所以以她的名义来约,只要了解一下以前的事情,不会对她的朋友刘洁造成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