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温峤拿着刚打印好的谱子愣了神。
目光落在眼前这一个大家伙上,黑色的琴盒里躺着一把大提琴,是她从落了灰的床底拉出来的。
很久没拉琴,她还特地去找了调音师傅,顺便好好的擦拭了一下。
手里的纸上还有烫的温度,琴室的绒帘没有遮住窗外的光。
静默了一会,郑温峤拿出大提琴和琴弓,开始回想之前学过的知识。
刚开始上手,好久没揉弦的手指渐渐泛了疼。
执着琴弓的右手腕也传来酸胀的感觉。
等到粗略的完整练完一遍,她已经汗流浃背,额角和鼻尖都沁出了汗。
郑温峤微微活动了一下,就开始练习下一遍。
直至日暮晨昏,琴室外的脚步声逐渐消阒,郑温峤才放下琴。
肩膀和手臂的酸痛让她咬了咬牙。
“咚咚咚。”琴室有人敲门。
郑温峤瞬间抬起头,但没有说话。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人是陈谨燃。
郑温峤没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
陈谨燃手里拿着热牛奶和三明治,还有一个小袋子:“我刚下课,去学校小卖部买了点吃的给你送过来,问了班主任才知道你来这边了。”
郑温峤看了眼表,这个点,陈谨燃确实刚下竞赛课。
“你吃过了吗?”郑温峤仰头看着陈谨燃。
小姑娘的脸上带了些疲惫,又有些笑意。
“吃过了。”
陈谨燃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靠在桌子旁的大提琴。
郑温峤感觉眼前落下一片阴影,见陈谨燃从提着的小袋子里掏出酒精和创可贴。
左手手指因为长时间的揉弦,已经泛起了充血的红,摸起来就火辣辣的疼。
陈谨燃半蹲着,握着郑温峤的手腕,把指肚的一面朝上。
郑温峤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蜷起手指。
“别动。”陈谨燃出声,带了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
郑温峤抿了抿唇,没再曲起手指。
陈谨燃拧开装着酒精的瓶盖,用一次性的棉签蘸了酒精涂在郑温峤充血的手指上。
“要循序渐进地练习,你看你的手。”
陈谨燃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有点严厉和慎重,又有点……凶。
郑温峤不知道怎么回应,就看着陈谨燃一点点给她处理着手上的伤。
他的手捏在她的手指两侧,明明是正常的体温,却感觉有些灼热。
郑温峤感觉心有点慌乱,错位的感觉在烧得火热的新房里愈演愈烈。
琴室里只能听见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声和创可贴包装纸撕破的声音。
手指被贴上创可贴。创可贴上还印着笑着的海绵宝宝。
郑温峤心里腹诽了一句,没想到陈谨燃也会用这么可爱的创可贴。
陈谨燃的操作很快,创可贴围在手指上,郑温峤既不觉得松又不会紧的手指过不了血。
用大拇指捻了一下创可贴,心里雀跃的欢呼似乎更响了一些。
郑温峤接过陈谨燃递过来的牛奶和三明治,温热的触感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有了松懈和回暖。
郑温峤正想撕开牛奶的开口,但是手指用不上力。
陈谨燃从她手里拿过牛奶,给她撕开了口,还把三明治的包装袋一起撕开了。
陈谨燃搬了个椅子坐在郑温峤旁边。
“傻。”他忽然说。
“嗯?”郑温峤咬着面包,含糊不清。
“知道自己好久没练,一下子练这么狠。我也只是碰运气来这里看看,没想到你还真练到这个点。”
陈谨燃带着有些沉的语气说,看到郑温峤练琴练到通红磨破的手指,他的心莫名地被叮了一下。
郑温峤也觉得有点心虚。
“是我有点着急了,毕竟不到一个月就要表演了,我刚重新捡起大提琴,一时没把握好力度。”
郑温峤垂头发蔫了,低头咬着三明治,没有再说话。
陈谨燃有些无奈:“明天练习结束的时候,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另外,虽然表演可能很重要,但是要注意适度。”
“还有,很期待你的表演。”
陈谨燃转头看向郑温峤,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格外认真,像是履行一项约定那样认真。
郑温峤嘴里嚼着东西发不出声,只能使劲点点头作为回应。
之后的练习,郑温峤开始逐渐熟稔起来,慢慢找回了自己之前练琴的状态。
或许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是一个努力的掌舵人,奋力地划桨,靠近她喜欢的人。
这个被她放在心里的事情成为了她练琴的动力,更是想在这条路上找寻一个自己喜欢的样子。
她要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做一个能与他比肩的人。
她想好了,如果有一天自己成为了想成为的人,就去告诉他,她喜欢他很久了。
低头不经意地一笑,像是告诉自己,再多努力一点吧。
让她有一天能摘下那个放在高台不可触及的梦。
让她能触摸一下梦里人。
冬意渐浓,围巾挡住了我看向你时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很心动,很心动。
心动到世界都在晃。
第七章「被他封缄于口的秘密」
陈谨燃生病了。是我从不敢想的病。
当我得知时,我突然觉得阳光其实很刺眼,欢呼都变得刺耳。
只因为,那一切与他无关。
他未被阳光普照,未被欢呼笼罩。
没有他的世界,算不上美好,踽踽独行的我,拖着痛苦的情绪,游弋在搁浅的海湾里。
快要沉溺,快要濒死。
-
郑温峤直到新年汇演的前一天都在练习。
从一开始急于练习磨破了手,万事开头难,到现在慢慢找到感觉,已经能在下一个音开始之前就准备好。
音乐从琴弓和琴弦之间流泻出,合奏出一曲最靓丽的青春乐章。
偶尔陈谨燃下了竞赛课就会过来听她拉曲子。
两个人在琴房里像是有了一个秘密基地,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基地。
郑温峤没想过能和陈谨燃这么近。
从一开始意外成为的同桌,互相帮助,再到她后来脚伤,他给她补习交作业,再到现在,他们能有更多共同的语言。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美梦,让她开心,也让她隐隐测测有些不安。
郑温峤感觉有些不真实,她想多看看眼前的人。
就这样,她努力地把那些不安压在心底,愈发努力练习。
练琴全心全力沉浸在音乐里,时间过得很快,时间这个东西吧,有时候度秒如年,有时候转瞬即逝。
它从来不说答案,却把一切答案都以各种方式安排在细碎又平常的生活里。
书桌上的新年联谊汇演倒计时只有一天。
今天是12月30日,郑温峤想。
明天零点的时候,给他发一句“新年快乐”吧。
就这么决定了。
-
七中和九中的联谊会因为是两校首次办,所以还特地在外面租了一块场地。
位于市中心的音乐厅。
因为是联谊会,所以上午学生们从自己家里赶去,在音乐厅门口回合,找好两个学校对应的老师签到。
郑温峤因为是表演者,所以要提前去音乐厅换衣服,现场给琴试音,调试效果。
郑温峤提着装衣服的袋子和大提琴的包不太好坐公交和地铁,就单独打了辆出租车去。
司机是个憨厚的中年男人,看郑温峤一个人提琴实在是太费劲,还专门给她提着放在后备箱里。
“姑娘,去演出啊。”
中年男人小心地提着不轻的大提琴说道。
“是的,我要去市中心的音乐厅,麻烦您了。”
郑温峤帮男人扶一下后备箱的门。
“不麻烦。”
男人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坐在车上的郑温峤戴上了耳机,在温习今天要表演的曲目。
她的目光移向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应接不暇。
新年的欢喜感和期待感体现在路两边挂着的红灯笼上。体现在店铺门口张贴的窗花上。
真快啊,一年的时光,好像稀松着就过去了。
时光溜进缝隙,不留一丝痕迹。
像抓在手里的游丝,松手就飘向无垠远方。
下车的时候,司机帮她把费劲的大提琴提出来,郑温峤感激地笑笑。
还好距离不是很远,郑温峤想,她应该可以把大提琴拿进去。
她正准备提起大提琴往音乐厅里面走,一只手直接跨过她把大提琴的箱子拎了起来。
郑温峤愣了一下,发现陈谨燃已经到了。
“愣着干嘛,走吧。”陈谨燃提着大提琴已经走了两步,发现眼前的姑娘还停留在看到他愣神的情况下。
郑温峤没有问他怎么来了,只是看着他永远比自己快一步的背影,心里荡漾着一股暖流。
少见背影挺拔,提着一个黑色的大提琴箱子,白色的校服衣领外面套了一件深色外套。
手上的用力,青色的血管凸起,手指骨骼分明。
郑温峤提着衣服跟在他的身后,看见他走向蓝天,越过白云,万里清风陪他坐镇,他是观潮的人。
到了准备室,陈谨燃给她放到了东西就准备去观众席了。
“加油,郑温峤。”
浅笑着说罢就走出了准备室,定格一抹深色背影。
这是他第一次喊郑温峤的全名,除了之前一次学白念叫她“峤峤”外,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叫她。
郑温峤心跳漏了一拍,看着他踏出门外的背影,有了不舍的感觉。
有点甜,还有点涩。
皱了皱眉,郑温峤拿着衣服去更衣室换衣服。
郑温峤松开扎着低马尾的头发,黑丝瞬间倾落,刚想编发,发现一盒皮筋在刚刚换衣服的时候落在了更衣室。
她提着裙摆往外走,走到更衣室的拐弯处没注意撞到了一个人。
“抱歉抱歉。”
郑温峤拢住遮住眼睛的头发,朝对方道歉。
“无碍。”
冷淡的声音从对面被撞的人传来。
“是你?”
对面率先出声,郑温峤抬眼看去也怔了一下。
“白景峥?”
郑温峤思索了一下了然,他是七中的风云人物,出现在这场联谊里也是理所当然。
“抱歉啊,我有东西落在更衣室了,就过来取了,我先去拿个东西。”
郑温峤说完看见白景峥点点头表示了然,于是避开他走进了更衣室拿东西。
白景峥看着女孩提着裙摆走进更衣室。
还未扎起的头发有些凌乱地垂在脸侧和颈侧,走得太急还有些喘气。
撞到他的时候带着一股浅淡的薰衣草香,但随着她的后退很快速的存在又消失。
白景峥低头垂眸看着手心她刚刚掉在他手里的一根头发,长长的青丝在他的手心划了一道线。
线描摹着掌纹,好似掌握着某种幸运密码。
颀长的身形笔挺站着,他握紧了手心,眼神里的黑像浪潮一样掀起某种看不懂的情绪。
郑温峤出来的时候白景峥已经走了,她拿着皮筋回到准备室,化妆老师也到了。
因为是学校外聘的化妆老师,化妆时候要排队,学生们都很有序地排队。
等到化妆老师给郑温峤化妆的时候,她说简单画一下就行。
化妆老师看着撩起刘海的郑温峤,感慨了一句小姑娘的皮肤真好,就开始给她上粉底。
为了舞台外看台上的人效果好一些,化妆老师给郑温峤涂了点腮红和口红。
浅淡的红衬得郑温峤更加白皙,她朝着镜子弯了弯头,纯的可爱。
耳侧的编发轻轻绑在脑后,多余的头发垂下,搭在肩膀后面。
等待上场的时间里,郑温峤的手心出了汗,似乎是心里有心事而格外紧张,又怕今天的表演出差池。
外面主持人的报幕声响起。
新年联谊开始了。
郑温峤默默地回想着谱子,手指微动,寻找着节拍。
身边有即将上台的学生,郑温峤看到很多脸生的面孔,估计有很多一部分都是七中的学生。
郑温峤用余光简单地扫了一遍周遭,随即定下心来准备自己接下来的表演。
她的表演位置不靠前,前面几场热舞开场后主要都是合唱之类的,台下学生有的甚至有些昏睡。
负责候场的学生匆匆跑来叫郑温峤的名字,说她快上场了。
郑温峤应了一声好,一只手提着裙子,另一只手和其他帮忙的学生一起抬着大提琴。
郑温峤半坐在准备的黑色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大提琴的位置,麦克就连在琴弦发出声音的地方。
浅色的灯有些微弱的亮在幕布后。
她听见主持人说下一个节目要开始了。
郑温峤倾斜了一下头,额发和刘海轻轻扫过眉眼,此刻她的眼神,宛若凝静在水池中央的睡莲。
台下一阵欢迎的掌声后,幕布逐渐向两边扯。
郑温峤感受到一束光打在舞台的中央——她所在的位置上。
目光所及,是黑压压的人群。
此刻,他也坐在里面吧,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发光的这一刻。
没再犹豫,郑温峤莹白的手腕抬起,琴弓吻上琴弦,一段熟悉的音乐犹如一条僻静深处的小溪悠远又闲适的流淌出。
郑温峤演奏的是《晴天》和《蒲公英的约定》串烧,两段旋律她当时修改曲谱的时候就改了很多次,最后找到一处旋律可以把两首歌安排在一起。
《晴天》熟悉的节奏一响,底下的观众似乎低呼了一声,记忆里的美好伴随着熟悉的旋律重新翻起。
别致的旋律仿若走在田野,漫迹林间,能说清道明一切一切曾经埋在心底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