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婚姻,只要相看不厌,将就着也能走完一生。
阿婆觉得,或许在那些将就的岁月里,生活的繁琐,红尘凡事,就能冲淡被另一个人占据的整颗心脏。
如此想着一生,也就过完了一生。
可是婚姻,住在喧闹的人世间,唯独有爱,才能幸福到白头偕老,唯独有爱,在争吵厌烦的时候,看着那张脸,才不会厌恶。
那一年……我大婚,以为动静弄得越大,越容易引起别人的关注,所以,我弄得满城皆知,最后,始终没有等来我最爱的人……的祝贺。
韩爷爷说完,他依旧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抽搐着身体,阿婆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握住韩爷爷的手。
阿婆的手很是冰凉,瘦骨如柴,已经感觉不到有温度。韩爷爷抽出一只手,盖在阿婆的手上,轻轻地帮她揉搓着。
六月的天,怎么可以这么凉。
韩爷爷的手沿着阿婆的手臂往上挪,每一寸肌肤都很冰凉,韩爷爷挪了挪身体,更靠近阿婆一些,他将阿婆的整只手臂抱在怀中,身体更加抽搐的严重。
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说一下你就能把自己哭成这样,好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这样,很吵。阿婆安慰着韩爷爷,没承想,他将阿婆的手臂抱得更紧。
当年……
当年你是故意消失的,对不对。还未等阿婆说完,韩爷爷抢先问道。
我没有消失……
你是不想看见我,对不对。韩爷爷又抢了阿婆的话。
我们之间消失,不是你先玩起来的吗。阿婆质问道。
韩爷爷身体僵住片刻。
他说:我从未玩过消失。
韩察,你知道,你抱着的这只手臂,小手臂上有一坨黑色的疤纹吗……你一定不知道,你也一定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留在上面的。高三那年,临近高考,周木我们和同班同学逃课去玩,由于要赶回来上晚自习,回来的路上,我骑的那张摩托车撞了一个小孩,当时我们三个人晕过去大概有十分钟,你知道吗,那一刻我都不敢醒来,我怕我独自醒来,躺在身边的就是两具尸体……可是我发现,当我醒过来时,我身边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村民,他们对着我指手画脚,我发现,骑摩托车的同学,独自骑着摩托车溜了。说到此处,阿婆冷笑一声,不知是嘲笑那时的幼稚,还是嘲笑那时的有情有义。
因为找不到肇事的人,我和另一个同学被带到派出所,我们蹲在黑暗的角落里,而另一边,里面的人吃着零食,喝着可乐,打着扑克牌,不耐烦地等着别人来领取我们。可你知道,当周木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已经是夜间凌晨。你更不知道的是,我们的身上都带着伤,膝盖上,肚子上,手臂上,到了凌晨温度降下来,恐惧慢慢的消失,疼痛终于漫上心头,整个身体都变得麻木……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反倒变成了韩爷爷质问阿婆。
阿婆许久没有说话,这一刻,她的记忆无比的清晰。当时,周木站在一堵墙后给韩察打电话,周木话未说完,韩察说他在另外一座城市。
另外一座城市,当时的代弋知道,那一座城市里,住着曾经他最爱的青梅竹马,小依。
欲哭无泪。
只能是欲哭无泪。
上大学以后,代弋第一次主动找周木玩,其实,她是想韩察了,她以为他们形影不离,找到周木,就一定能见到韩察,可是周木说,韩察去了另外一座城市,那座城市里,住着曾经他最爱的青梅竹马,小依。
毕业以后,他已经结了婚,有了小孩,他们难得一次的相聚,周木这次不是说漏了嘴,而是故意说“听说,小依和她的大学男友离了婚,常常哭着来找韩察,这次去三亚,他硬是要说是他一个人去,鬼才信。”
然后一群人一起起哄,结了婚的韩察,变得更加风流,常常夜不归宿,甚至连他老婆生育,他也是在外面喝的昏天地暗。
阿婆说完,韩爷爷一时之间无从说起。他想解释,可是又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似乎件件属实,仿佛多说一句反驳的话,就更加坐定这是事实。
原来他们之间,真的存在那么多误会。
韩察不想问关于曾经遗存的所有疑惑,见到代弋,见到三千,仿佛这一切都有了解释,如果还有不明白的,那就是为什么阿婆,费尽心思要把过去忘记。
韩爷爷看着微微透进光来的窗户,窗户紧闭,拖在地上的白色轻纱,一动不动,也像是陷入了黑暗的沉睡里。
原来,很多事情肉眼所见不一定为实,亲耳所听也不一定为实。
就像阿婆家那一面墙,四方形的玻璃窗隐藏在另一面墙后,爬上玻璃的,是盛开的蔷薇,屋内所陈列的,是一个人想念一个人的一辈子。
一辈子那么长,长得蔷薇花盛开,覆盖了整段记忆。一辈子那么短,短得蔷薇花盛开,一季又一季,也无法将很多美好的东西覆盖。
所幸,在人生的最后,该遇见的还是遇见。
韩爷爷使劲地握了握阿婆的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灯光,阿婆的脸上像是露着浅浅的笑容。
那时候她想,等老了的时候,白发苍苍,躺在自家的小院里,吹着傍晚的凉风,与最爱的人看着夕阳一同沉落。或是夏季的清晨,起个大早,执子之手,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吹着晨风,喝一碗暖暖的豆浆。
韩爷爷的嘴角蠕动着,话还未说出口,眼泪就顺着两边眼角流淌下来,声音哽咽,沙哑,他说:刚在一起那会儿,你劝我不要动真心,付出的感情要懂得适可而止。你说……你怕你对我负不了责,你怕你不能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人……可是,弋儿,你时常劝我放下,你又真正地放下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