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靠在她柔软又温暖的怀中,轻轻蹭了蹭,“阿姜,我死后你们将我带回凉州,葬到落星湖。”
“郡主在说什么?”阿姜再也忍不住哭出来明月闭上眼,她困顿极了,意识深处像是有只手将她往下拽。她看见张信了,那是数年前的事了。她在凉州城中最大的槐树下许愿,戴着阿离买的夜叉面具。隔着满树红绸,看见年少时的他。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这一世,她和张信的情谊只在少年时便戛然而止了佛寺钟声寂荡,夜色下,一骑快马载着两人赶到城门下。城门吏骂嚷嚷上前,火把照亮来人,见一高大侍卫后背着一矮瘦小厮。
“速开城门,郡主身殁,吾要去兵马司中报信。”
小六面上皆是泪痕,平昭马骑得快,又将他生生颠晕过去。
“侯爷,郡主殁了。”书房中,张信坐于案前,手边是今晨送来的脉案,上书郡主晨起多进饭食,脉搏强韧于先时,想是新加的药材有了实效。
他挥袖将脉案扫落在地,“浑说些什么!御医明日便到。”
小六趴在地上,哆嗦哭道:“刘先生尽力了,尽力了。郡主白日精神瞧着好了不少,可夜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行了。刘先生说是回光返照。”
张信指尖刺痛,是方才不小心折断了,鲜血溢满指盖,他着一袭霜地袍子,袖上染血,点点斑驳。
“侯爷。”平昭跪地劝道:“郡主已去,刘先生说她走的安详,您不要哀悔太过。”
“安详?”他轻嘲道,眼中泛红,起身饶过他便往屋外奔去。
他骑着马,飞奔出城。他断不会相信她就这样去了,兰景留下的两个孩子她竟也全然不顾了?他未戴冠帽,发髻散乱,暴喝催马,马蹄声声于寂静夜中响彻天际。
“我乃华阳郡主兰望舒,凉州城中有辽人勾结下臣作乱,情势危急,特来向徐大人求援!”
“我叫明月,天上明月的明月。”
“大人,我能知道你名字吗?”
“你受伤了。”
“今日之事,多谢你。”
“听徐三说大人定亲了......恭喜大人觅得良缘。”
“大人是雄鹰......终究会翱翔于天际的。”
“多谢侯爷见我。”
“侯爷得偿所愿了吗?”
大人,大人,侯爷......侯爷......他喉间腥甜,脑中记忆交错,犹如被巨斧劈开。平生只对一人动了心,如今唯余她安好,却连这个也无法实现。一口淤血喷在袖上,身下的乌云雪察觉到主人有些不对,停下来不安地踱步。
天际圆月高悬,张信抬头,四野空茫,夜幕低垂。夜风鼓起他宽大的袖子,他伸手,染血的指尖似乎就要触到那轮明月。
他仿佛看见云门寺中,她站在廊下,身着素裙,长发及膝,雨丝微风将她身上披风吹起,她将手中收好的伞递过来,“你等等。伞给你。”
“信恋慕郡主久矣。”
风声为伴,他声若呓语,几不可闻。
“信,恋慕郡主久矣。”他重复,染血的唇瓣颤抖,许久,怕惊扰般问道:“不知郡主可愿随吾去金陵?”
他仰着头,银辉洒在他身上如覆霜雪。
他眼角流下一行泪,没于鬓发,消失不见。
......“夫人,咱们这就走吗?不等侯爷巡营回来?”玉屏不明白,怎么夫人突然便要回金陵。郡主的丧仪办的简单,听说要扶棺回凉州,徐家夫人伤心的很,再说侯爷犯了头疾,依夫人的脾性,怎么也不会这时候回去。
林竹接过帷帽戴上,只道:“我有些想獾儿了。”
车马驶出城门不久,平昭打马追来,玉屏撩开车帘,喜道:“是平昭侍卫。”
平昭已至马车边,拱手行了一礼,“夫人,侯爷说道阻且长,千万珍重。嘱咐小人要将夫人平安送至金陵。”
道阻且长,千万珍重林竹眼中湿润,她撩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远方高大的城墙。恍惚又回到那日,她守在他床榻边等他醒来。
他面色苍白,瞳如点漆,却不似往常寒凉,对她道:“阿竹,对不住。”
“侯爷说什么?”她攥着手中帕子,似有所感“不能以你待我之心待你,误你良久。”
她听后却不觉难过,或许心中已有了决定。
徐家夫人说郡主是个善良又勇敢的女子,曾孤身一身到雍州来求援。她骑着马,腿上都磨破了,分明是那么清瘦的姑娘家,却硬是撑到了雍州。
那样鲜活的女子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旁的自然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