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霁何虹——芭拉不拉
时间:2022-01-21 16:31:01

  “我想着小吴那孩子应该不会骗我,”他闷着声说,又抓头,“我想你要考大学了,准备点钱给你。”
  “钱呢?这东西能值一百吗?”我冷讽他,“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你是不是还想再逼死我?”
  “阿虹!”他强扣下酒盅,转头吼我,还瞪我。
  我也瞪他,叉着腰瞪。
  最后妥协的,是老何。
  他垂下头,叹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
  “知道对不起就别瞎折腾!”我想起以前的不愉快,脾气被他点燃,气着跑出了家。
  记得孔夫子说过一句话:“乡原,德之贼也。”
  我最讨厌老何这副懦弱的样子,又恨那些老是骗他的人。
  去小卖部解决完晚饭后想起我还欠罗梓迦一块好玉,所以买了个手电就跑去了山里。
  对了,我觉得找石头,也是快乐,而且找到好石头,最快乐。
  也许是今天心情不好,影响了我的智商,进山找矿坑的道,我走了好久才找到。
  我在洞里晃荡了好久都没什么收获,低着头一路往有路的地方走过去,不知不觉走到了洞深处。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我刚翻起一块石头,就发现自己动了一个虫窝。
  好几条蜈蚣盘在石头下面,见到有强光便赶紧扭走了。
  也许是我动了人家的地盘,蜈蚣里最粗长的那条攀上了我的手背。一条黑黑的粗线在我手背上游走,细密的脚密密匝匝地触碰着我的皮肤,有点痒。
  脸上一片淡定,可心里慌得很。
  我用力甩了下手,可那蜈蚣非但没下去反而张开了大口在我虎口上狠狠咬了一口。
  痛!
  我拿着手里的石头猛地朝蜈蚣砸去,带着一种鱼死网破的果敢。
  那家伙终于松口,还丢了命,而我也没捞着什么好,手青了。
  把石头揣进口袋,空了右手去抓那条死蜈蚣,依着土法把蜈蚣的脏腑弄烂敷在伤口上,据说能解毒。
  此地不宜久留,我赶紧逃出了洞。
  走到半道,我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脚步也变得虚浮,我凭着自己最后一点意识,扶着路边的树干坐在了一块岩石上,然后晕了过去。
  我想我可能被毒死了。
  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故人,十年没见。
  我妈。
  她已经走了十年了,今天是她的忌日,所以我难过,老何也难过。
  她还是那么好看,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她娉娉袅袅地向我走过来,一声声叫着我的小名。
  “妈,你是来接我的吗?”
  她不回我,只是摸着我的头问我过得好不好。
  我说不好,每天都很累,可还要想着办法让自己高兴。
  她听我说这些,又笑了,捧起我的脸亲我,说累了就休息一会儿,但要好好活。
  我说不要,我想去陪她。
  她摇头,我抱着她的腰朝她撒娇,开始放声大哭。
  真是太累了。
  (六)
  “何虹!何虹!”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叫我,但不是我妈。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抱着罗梓迦的腰不放。他一脸尴尬地看着我,我松开了他,低头盖着脸又哭了起来。
  妈妈呢?
  罗梓迦没等到配型吗?
  “你还好吗?”罗梓迦问我,他的声音有些朦胧,我感觉到有只温热的手在轻轻地拍我的背。
  手上的伤隐隐作痛,我记得死人是没有感觉的。所以我现在应该还没死,那么我在罗梓迦面前哭,应该很丑。
  “罗梓迦,你别看我,我在哭!”我朝他喊,脑子里还是糊涂的。
  “好,我不看。”
  我听到了落叶摩擦的沙沙声,他应该是转身了。
  凉风吹着我,我的意识渐渐回笼。
  “你别哭了。”他见我没答应,又说。
  我渐渐稳定了情绪,抬起头,想起罗梓迦来找我这个事实,于是忍着哭腔问他:“你怎么来了?”
  “擦擦,”他给了我一包纸巾,然后叹了口气说:“你爸说你不见了,让老师联系了班里所有的同学,问你的在哪里。”
  “那你怎么来了?”
  “你说你会来找玉,我担心你。”
  我担心你。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可能是在有生之年看到冰山融化了吧。我扔掉了手里的纸巾,又低头哭了起来。
  没办法,这回真忍不住。
  虹哥以前从来不矫情的,我发誓。
  罗梓迦叹了口气,蹲下来捡起纸巾拆了一张给我擦眼泪。
  没错,罗梓迦亲自给我擦眼泪。
  我的一世英名,大概算是毁了。
  “听说你没什么朋友。”
  “把什么去掉。”
  “我算。”
  我愣了,拿自己的兔子眼睛直直看他。
  他轻笑了一声,反问道:“不然我会来找你?”
  我把袋子里的石头给他,说到做到。
  他接过石头放进他的口袋里,然后笑着说我傻。
  我低头,看着自己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落泪了。
  好感动,罗梓迦说我是他的朋友。
  见到我又哭,他有些无措,挠了挠头说要给我讲个笑话。
  “你知道的吗,何虹不能哭,是有依据的。”
  “谁说的?”
  “杜牧啊,因为《阿房宫赋》里写过‘复道行空,不霁何虹。’”不霁何虹。
  罗梓迦讲的笑话,我怎么能不笑呢。
  我的心情瞬间放晴了,于是想回家。
  我扶着树干站起来,脚却用不出力,这毒有点厉害。
  “罗梓迦,我被蜈蚣咬了,你打电话让我爸来接我吧。”我无奈。
  “我背你吧。”他背对着我又蹲了下来。
  此时此刻,我终于想起他还是个病人。
  我问他吃不吃得消,他问我重吗,我说很轻,他说上来。
  是的,罗梓迦背我了。
  我趴在他的背上,环着他的脖子,很是享受。
  他的后背,意料之外地结实,这让我更加难过,也就是说,他这病来得突然。
  “罗梓迦,我不能带你找乐子了。”我向他坦白。
  “为什么?”他微微侧头问我,脚步放慢。
  “虹哥其实也没那么快乐。”我叹气。
  “可我最近挺高兴的,医生说我情况也稳定了很多。”
  “怎么会,笑话明明不好笑。”
  他轻笑,说:“看到你笑,我就高兴。”
  我又愣了,他喜欢我笑吗?
  “所以啊,你不要哭,你哭了我就难过。”
  听到这些话,我以为我在做梦,脸上热热的,心里也热热的。
  我凑近他,偷偷吸了一口他的发香。
  蔷薇香,这次我闻出来了。
  (七)
  他说他喜欢我笑,所以我就天□□他笑。他有时会回应,有时也会跟着笑。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五一。
  学校放了一天假,我偷得浮生半日闲,约罗梓迦去良玉集上挑原石。
  之前的那块玉挑得匆忙,所以成色不是最好,为了不让挑玉能手虹哥浪得虚名,我是一定要证明一下的。
  他答应了。
  今天是我的主场,我在这地方赚过第一桶金,也赚过第二桶金。
  这里是我散发光芒的地方,我厉害的一面,也想让他看到。
  我和他比赛,看谁挑到的原石切开后成色最好,他应战。
  “你先。”我让了一步,让客人先。
  罗梓迦没有推辞,向摊主借了一支小手电,走到桌边挑石头,我站一旁细细观察他。
  少年长身玉立,拿着自己在一众原石中挑出的“潜力股”,迎着日光用手电照着,仔细辨认着石头里透出来的碧光。
  那样普通的一个动作,他却像是个欧洲壁画里的天使,在圣光下好奇地辨认着上帝送他的珍宝。
  我又心动了。
  然后轮到了我,空手上阵。
  我找石头靠感觉,从来不打算靠着里面的未知来找答案。
  每一块石头都有着独特的纹路,组成和温度,我用手摸摸就能感觉出来。
  好的原石和普通石头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可惜这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然我可以出一本《虹哥教你挑原石》来教会所有人挑石头,少被无良商家欺骗。
  最后摊主为我们切开了挑出的两块原石,结果毫无疑问,我挑的石头成色最好,还是块紫玉,不过他的也不差。
  这下名也有了,利也收了,我心满意足地和罗梓迦离开了良玉集。
  “给你,补上次那块石头。”我把磨好的紫玉给他。
  “你不自己留着?”他问。
  “我留着没用,你能让它更值钱。”我推了推他的手,让他收好,“罗梓迦,一块宝石在你手里能翻几倍啊?”
  “不知道,看情况。”他又谦虚。
  “最多呢?”我好奇追问。
  “大概一百倍吧,这种设计要花我好多心血的,可遇不可求。”他见我好奇,细心为我解释,“而且一件珠宝能被拍卖出好的价格,不仅仅要宝石好,设计好,还要拍卖师描述得好,更要有伯乐愿意带它回家。”
  我装作听懂的样子,重重点了点头,我不关心这个,我只关心这石头能卖多少钱,我现实。
  “那挺好,你可以把它用在你的遗作上。”
  “好。”
  他点了点头,把玉收进了口袋里。
  说起他的遗作,我问他设计得怎么样了,他说快完成了,我说我想看,他就说他带我去看。
  于是我去了罗梓迦家里。
  他家住在村西,是个小别墅,院子里种了很多花,我记得罗奶奶是个喜欢花的好奶奶。
  以前小时候不懂事,听说村西有个奶奶家里有好看的花,我就怂恿着一群小朋友去那里采花。
  爬墙进去,把她一院子的花都薅秃了,最后被发现了,我妈拎着我去罗奶奶家道歉。
  奶奶心善,没有怪我,还送了我一包花种。
  可惜我没这个天份,养不活花。
  我把小时候的黑历史讲给罗梓迦听,他说我虎得不像个女孩子,我生气了,扔下他自己跑了几步,他在后面笑着讨饶,我原谅他,又和他并肩。
  “可我奶奶说,你是个好姑娘。”他转头跟我说。
  “怎么会,他们都说我是小霸王。”我摇头否定。
  “她说你会买糖给村里没有父母的小孩吃,还会帮村里的老人写信给外面打工的子女。”他给我陈述事例。
  原来,他听到过我的正面事迹。
  我点头承认我做过一些好事,但这不代表我会改邪归正。
  他笑着对我说,我这样就挺好。
  走到他家,罗奶奶正在院子里浇花。
  满架蔷薇一院香,我想起了这样一句词。
  碧绿间的各色粉红开得热烈,微风习习,蝴蝶在花间跳舞,黄鹂在树上唱歌。
  我有些忸怩,因为第一次正经拜访罗奶奶,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做过的混账事。
  “奶奶好。”我尽力让自己变得乖巧。
  罗奶奶朝我问好,放下水壶来招呼我:“阿虹来了,好久不见。”
  是挺久了,哈。
  罗梓迦看出我的尴尬,为我挡去了寒暄:“我带她去看点东西,您忙。”
  然后他带着我上了二楼。
  我进了罗梓迦的房间,没错。
  他的房间陈设很简单,没有名贵冗杂的家具,更多的是到处堆满的书和模型,以及绘画工具。
  听说艺术家的房间都挺乱的,果然不错。不过他好像觉得这没什么大碍,反而认为是乱中有序。
  他高兴就好。
  他让我等等,等他把最后几笔补完。我站在画台边看他,没忍住对他作品的质疑。
  花花绿绿的,我看不太懂。
  “这配色,真的不香艳吗?”我问。
  “有讲究。”他填着色。
  我在纸上找着作品名称,可惜没有。
  “这东西叫什么?”我又问“没想好。”他愣了一下才回答我。
  我又仔细想象着他的设计,这颜色,难道是彩虹?
  “你这是彩虹?”
  “也不全是。”他补完最后一笔,拿起纸吹了吹,然后递给我,“你看看。”
  他给我看设计稿的样子,真像个找到宝藏的小孩子,他是真的快乐。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总是会发自内心地快乐。
  我不好煞风景,点着头应和:“很特别,有点意思。”
  “做成成品,应该会更好看。”他抬起头望着远方,神色忽然凝重。
  “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八)
  很快,高考的日子就到了。
  考前几天,罗梓迦拉着我给我补了几天课,算是临时抱佛脚,他有这兴致,我就依着他。
  反正我对高考也没抱什么太大的希望,所以进考场,我考得轻松,因为我和罗梓迦约好,考完他会带我去城里玩。
  可惜八号那天出考场,我没见到他,却见到了罗奶奶,她说罗梓迦考试中途晕倒了,回了城里抢救。
  罗奶奶问我想不想去看他,我说想,她买了高铁票,带着我去城里找他。
  在ICU外,我见到了罗梓迦的妈妈,很漂亮的一个意大利女人,说着一口标准的中国话,和我打招呼。
  他的妈妈也很温柔,笑起来眼睛里也有碧波荡漾,她同意让我去里面看他。
  我换上无菌服,带上口罩,进了I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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