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阳光很好,宋时参加完考试后照常在班里上课。当晚,难得回家一趟,在门口便听见屋里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随即是宋峰的怒吼:“这个不孝子,没出息的东西。”
宋时以为在说自己,不屑地笑了。
他走进正厅,正厅满地狼藉。宋峰怒气滔天,叉着腰红着眼不断喘粗气,宋母也是眼角含泪坐在沙发上。
宋时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试探地说:“我最近可没惹您生气吧。”
他语气随便,宋峰的怒气瞬间再次被点燃:“你也一样,成天不着家就算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往网吧跑,还和那个叫杨宇的小混混结交要好。”
那段时间为了备考学习,宋时几乎天天通宵,隔三岔五就会找杨宇讨教。他希望自己一进学校就可以有成绩,而不是和其他人一样从起跑线上开始。
宋时懒懒地坐在沙发上,揉揉耳朵准备接受宋峰接下来的训斥。
“孩子爸,你别骂了。”宋母哽咽着,“现在该想想怎么解决。”
宋峰怒:“我只要出现在监狱,第二天肯定有媒体报道这个事,这要是上了报纸,我还有什么脸?现在正好因为拆迁的问题一堆人虎视眈眈盯着我,这不是给人以话柄吗!”
“要不托人去吧,多给些钱,正好可以安置……”
宋时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打断道:“我哥怎么了?”
宋峰吹胡子:“不用你管,你给我回屋去,马上高考了你给我长点心。”
“我问到底怎么了?”宋时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地问。事关宋奇,他无法坐视不管。
宋母着急起身,忙劝道:“儿子你就别管了,是你哥福薄。”她说着说着又哭了。尽管宋奇不是她亲生,但因为两个孩子自小关系好,她爱屋及乌,对宋奇也是向来疼爱。
“我最后问一遍,我哥到底怎么了?”宋时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刺人的光。他并不是唬人,如果得不到答案,下一秒他就会坐上去邻省的火车,去监狱看宋奇。
“你哥死了。”宋母哭着说,“今天来的消息,他在监狱里自杀了,尸首还等着家人去认领。”
宋时怔住了,脱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哆嗦了几下后失声痛哭。他很少哭,小时候宋峰怎么打他,他都不肯哭出来,但是宋奇离家出走的那年,他也和现在一样哭得很惨。
他终究失去了他的哥哥,永远都失去了……
那天的记忆很混乱,除了哭声,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对父亲的怨恨。
他恨宋峰即使到了那时候还一心只顾及自己的仕途和名誉。
宋时不顾阻拦非要去接宋奇,宋峰为了防止宋时闯祸把他关在家中。
直到第三日,宋母才忍不住告诉绝食的宋时,宋峰已经派人带着安葬费去认领他哥的尸体了。
宋时在当夜,砸了窗子逃出来。
他赶到监狱的时候正好看到宋奇被接出来,他在火葬场见到了宋奇最后一面。
常年生活在监狱里,再加上终日消极的情绪,宋奇骨瘦如柴,身体冰凉。宋时攥着他的手,哭着送别他。
骨灰是宋时领回来的,还把宋峰支付的那笔钱给拿走了。
“你尽可以回去告诉他都是我做的。”宋时对宋峰委托的人说,“不过能不能找到我就另说了。”
安葬宋奇的那笔钱对宋时来说是一笔巨款,他把宋奇和亲生母亲葬在一起,又去监狱里把宋奇的遗物申领了出来。
宋奇孑然一身,除了当时穿的一套衣服以外什么都没有。就在宋时准备离开的时候,有狱警把他拦下了,交给他一块小小的拨片。
宋时颤抖着接过那小小薄薄的一片,酸涩包裹了整个心脏。
六月初,盛夏,蝉鸣肆意,骄阳似火。
他却在这片充满勃勃生机的土地上感觉无比寒冷。
宋奇走了,他的梦想终于可以和他一起重新开始。
4.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和陈斗联系的?”许轻问。
俩人躺在床上,许轻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微微叹息。
“我爸和陈斗的父亲向来交好,我有意不想让我爸知道我的消息,又怎么可能自己往枪口上撞。”宋时伸手轻轻拨开许轻额头的碎发,“你也不是不知道陈斗那性子,就算他有心隐瞒,也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说漏了嘴。”
许轻仔细一想,宋时说得也对。
“那你现在不在意了?”许轻侧过头问,心想不然他怎么会主动借陈斗的嘴告诉自己他在省大。
许轻越想越觉得宋时的心机实在太深了,她就是个小白兔,一下就跳进了大灰狼早就挖好的坑里面。
没等宋时说话,许轻突然又想起什么事情:“徐婧是怎么知道你在哪儿的?”
宋时安抚般摸她细碎柔软的头发,解释:“我去学校报到之前的那段时间一直在墓园陪着我哥,徐婧无意中碰到了我。”他强调,“因为顾及我,她什么也没和家里人说。”
徐婧的确是一个嘴严的人,比陈斗更靠谱。
兴许是怕许轻误会,宋时特意解释说:“她不在省大读书。”
许轻当然听出了他是在解释,她不是不懂事的人,那些旧事虽然曾让她耿耿于怀,但纠结过往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吉他你是怎么拿到的?”
“蒋晨寄给我的。”
许轻哼道:“果然是个大嘴巴。”
宋时忍不住笑:“我看到琴,才知道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
许轻撇嘴。
“怎么突然想到做琴?”夜色里,宋时的声音带着熏香般的沉缓和绵长,“玫瑰木都已经断产了,你不知道我看到它的时候有多震撼。”
许轻的目光落在琴上,那是她带着十二分的欢喜一点点亲手做出来的,而今也算功德圆满了。
她淡笑:“蒋晨说你曾经有过一把这样的琴,后来失去了。我爸是木匠,有缘得到一些玫瑰木,所以就想试试。”
宋时动情地拥住她,嘴唇贴着她的发顶。
“许轻,谢谢你。”他说得认真,没有丝毫的犹豫。
月光铺洒在床上,许轻翻过身把头埋进宋时的怀里,双手紧紧搂着他。
宋时不知她为何如此,轻笑着低头问:“怎么了?”
许轻满足地弯起嘴角,去他的矜持害羞,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牢牢抱住眼前这个人,这个她用整个青春都在喜欢的人。
他们错过了一段青春,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应该格外珍惜。
天边泛起鱼肚白,两个人就这样紧紧地搂在一起,没有别的动作,只是依偎在一起。
新的一天从贪睡开始,许轻还在沉睡,被手机铃声给吵醒了。
她一睁眼,就对上一张熟悉俊俏的脸。她迷蒙着以为自己是在梦中,痴痴地望着,有光照在宋时的脸上,小麦色的肌肤透着活力与光泽。真好啊,她微微一笑,下一秒便被再次响起的手机铃声惊得一抖,身边宋时也敛眉有了动作。
啊!不是做梦!许轻猛然想起前一晚的事,绯红着脸赶紧接了电话。
“许轻,你是不是忘记今天是张教授的课了,马上点名了你怎么还不来?”刘晓迪河东狮吼般的声音穿越而来。
张教授是设计学院有名的铁面无私的老师,对于迟到、旷课的学生绝不手软。只要是他的课,都会提前十分钟点名,于是同学们遇到张教授的课都不得不提前十分钟到。
许轻瞬间睡意全无,一跃而起,又想起什么似的放轻了手脚。
宋时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刚睁眼就看见许轻拎着鞋蹑手蹑脚走向门口的背影,真是又软又甜。
恍惚间,他想起那年他生日时许轻醉酒后,迷糊着摸遍身上的兜说要送他礼物的样子。
他不禁捂着眼笑出了声。
许轻闻声抬头,看见宋时醒了,连忙说:“我专业课快要点名了,先走了。”说着提鞋就准备离开。
宋时抓住她的胳膊让她先去洗漱。
“不行,张教授的课我不能迟到。”许轻着急说。
宋时分析:“省大第一节 课都是九点开始,就算提前点名人不在,只要按时到教室就行。”他抬起胳膊看手表,“现在是八点四十,这里离学校只有五分钟的路程,我会让你在三分钟内到达教学楼。所以听我的话,先去洗漱。”接着不由分说地把她推进洗手间,顺便把自己的洗漱用品带了出来。
许轻拗不过,只好乖乖听话。她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宋时也已经洗漱干净正拿着钥匙等她。
宋时的确只花了三分钟就把她送到了教学楼门口,他骑着单车载着她在学校里面飞驰,衣角被风带起,晨间的校园一片生机勃勃。
从车后座跳下来,来不及整理吹得乱糟糟的头发,许轻就要往教学楼里冲,被宋时一把拉住,塞给她一个装着早餐的纸袋子。
“你什么时候买的?”许轻惊讶地问。
“变出来的。”宋时轻敲她额头,“女朋友,晚上我来接你,一起吃饭。”
他的称呼让许轻微微一囧,不过她又很乖地点了点头,害羞地转身跑进教学楼。
刘晓迪早就替许轻占好了位置。
这姑娘不管平常怎么疯怎么玩,该认真的时候比谁都认真,就像同样是彻夜不归,可是她心里竟然还装着张教授的课,而许轻早就已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许轻悄悄从后门猫着腰摸到刘晓迪旁边,小声问:“点名了没?”
刘晓迪说:“算你运气好,张教授也才刚到,还没来得及点名呢。”
许轻打量一下四周,没见林音,忙问:“林音呢?”
“她不是和你一起在寝室吗?”刘晓迪惊讶,上下瞅了瞅许轻,捂嘴压住惊呼,“你这衣服……昨晚你去哪儿了?”
“说。”刘晓迪夹着许轻的胳膊逼问,“昨天和哪个野男人出去鬼混了?”她忽然想到昨晚陈锋那个朋友跟她要许轻电话,瞬间瞪大了眼,“你不是和那小子出去过夜了吧?”
许轻拽她,一脸被抓包的心虚:“你小点声。”
昨晚她一直没联系上林音,况且林音绝少缺课,许轻觉得不对劲,和刘晓迪说:“我昨天给林音打了很多通电话,她都没接,你说她能有什么事?”
刘晓迪倒是毫不在意,大剌剌地说:“没什么事吧,林音一直最有主意,你还是担心你自己是不是被勾了魂吧!”
许轻没再问了,再次拨了林音的电话,那头无法接通,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刘晓迪眼睛尖,看见她拿的纸袋子,凑过来:“这是什么?”
“早餐。”
“好姐妹一起分享。”刘晓迪笑眯眯地去拆包装,“早上出来得急,没吃东西。”
许轻拿着纸袋子转身,拒绝:“不行。”
“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刘晓迪抱怨。
“这是男朋友给买的,不给分。”一想到宋时的爱心早餐要和其他女人分享……哼!就算是朋友也不可以,许轻现在护食护得紧。
啥?刘晓迪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不是真的和那小子过夜去了吧?我说他昨天把我堵那儿,简直就是一副不给号码就不让我走的劫匪样。”
许轻被她的形容逗得“扑哧”乐了。
“我说,再怎么折腾都好,只是一定要记得保护好自己,懂吗?”刘晓迪爱玩,男朋友也是换了一拨又一拨,可她一直都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也从不脚踏两条船,恋爱的道德她还是很遵守的。
许轻一直觉得刘晓迪有个“恋爱脑”,无师就自通恋爱方面的事。
“我知道。”许轻好笑道,“我交的是男朋友,又不是土匪。”
刘晓迪“啧啧”摇头:“我发现真是小瞧你了,之前一直没动静,才一晚上就出来个男朋友,这效率比我还快啊。”
许轻只是笑,没有答话。
已经很慢很慢了呀,这个她喜欢了好多年的人,在经过漫长的时光和等待后才走到她的身边,有多久有多煎熬,只有她自己知道。
5.
林音无故旷了一天课,许轻真的有些着急了,但是打过去的电话都是无法接通,她隐约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刘晓迪约了陈锋吃饭,下了课就赴约去了。许轻一个人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一直在思索林音会去哪里。
这时,手机响了,她以为是林音,急忙按了通话键。
“你怎么一天都不见人,我都想死你了。”她和林音说话向来都很夸张。
“是吗?”低沉熟悉的男声让许轻心里一震,宋时也学着她的夸张语气说,“我也想死你了。”
许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还真是不习惯宋时的甜言蜜语。
许轻解释:“我以为是林音呢。从昨天开始她就不知去哪儿了,到现在没来上课也没消息。”
“她都那么大了。”宋时好笑道,“你还怕她能怎么了啊?”
许轻急了:“不是,你不知道,她从没这么无故旷课过,太突然了。”
宋时一顿,也觉得不对劲,于是说:“我们先吃饭吧,吃完饭我跟你一起去找找。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这时候许轻根本没有心思吃饭,她越想越可怕,急急道:“今天就不一起吃饭了,我去辅导员那儿问问,等会儿我再联系你。”说完没等宋时回复就切断了电话。
宋时听着“嘟嘟”的忙音,拿着手机垂首笑,心想他这当男朋友的第一天就被放鸽子了吗。
天色已黄昏。
许轻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心情很复杂。林音跟辅导员请了假回家办事,但是为什么不告诉她一声呢,明明知道她打了无数电话过去不接也不回,让她操心了一整天。
死丫头,回来就绝交!许轻恨恨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