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一个年轻男人坐在高脚椅子上,怀里抱着吉他,轻拨琴弦,一下两下,曲不成调却清脆悦耳。
许轻好奇,和程瑶打招呼:“我去对面的吉他店看看,你挑完了过来找我。”
程瑶挥了挥手,眼睛都没离开那堆花花绿绿的小装饰品。
清河街这一带属步行街,两边都是门店,这家吉他店就位于街道左边,夹在一众衣服首饰店铺中,格外清新脱俗。
吉他店的装修很复古,深棕色的木质地板,橘黄色的灯光,原木色吉他挂了满墙,前台有个大音响,房间里除了吉他的拨弦声还放了轻柔的音乐。
许轻推门而入,带动门口挂着的手工风铃,清脆悦耳。
男人听见动静,放下手中的吉他,招呼许轻:“同学,想看吉他?”
许轻点头,打量面前的人,男人穿着一身休闲服,刘海挡住了额头,年纪不算大,下巴处有点胡楂,整个人透着一股沧桑粗犷的味道。
“平常都用什么类型的,我可以给你推荐。”男人走近,“或者喜欢用什么材质的?”
许轻看了看四周挂着的吉他,琴身的木头颜色不一,有深有浅,有黄有红。
“我其实不会弹,”许轻诚实地说,“也不懂你说的材质。”
她对木头很熟悉,但确实不知道做吉他要用什么木头。
年轻男人眉头微皱,带着有点奇怪的目光看着许轻。
许轻怕他认为自己是来捣乱的,赶紧解释:“不过我很喜欢,想学,我是被你的琴声吸引过来的。”
“没关系的。”男人笑,“那你是已经报了学习班准备买琴,对吗?”
许轻诚实地摇头:“没有。”
她只是鬼使神差,原来心里一直空落的感觉,她找到了答案。
面前的女孩眼眸干净透亮,男人笑了笑,回身取了纸笔,飞速写下几行字。
“我叫蒋晨。”他把字条递给许轻,“这是我朋友常练琴的地方,我会跟他打个招呼,你要是想学可以去找他。”
许轻愣了,傻乎乎地问:“那学费怎么算?”
蒋晨笑了:“不用了,我跟你这个小姑娘也算有缘。”随后他叮嘱,“不过我这个朋友是个学生,他一般只周末的时候在那儿。”
许轻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谢谢你。”
蒋晨说:“日后想买琴,记得第一个光顾我的店。”
许轻笑:“一定。”
5.
许轻按照地址找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后了。
在此之前,她顺便还和汪素珍沟通了一番。
“没事学什么吉他?”汪素珍在庭院里面晒萝卜,许建国依旧在刻木头,许老爷子万年不变的喝茶逗鸟。
“那你美术不学了?”汪素珍又问。
“学呀。”许轻说,“可是我也不止学一个画画呀,我想多方面发展一下。”
汪素珍又提到英语:“有空学那东西还不如报个英语班呢,你看你的英语,什么时候给我考个一百分我就满足了。”
上次期中考因为宋时送的那些教辅书,许轻的分数往上拔了十分,但是76分还是远远满足不了汪素珍的要求。许轻偏科的毛病,会成为升学的巨大障碍。
“妈,我已经每天都在学英语了,您能不能让我适当放松一下?”许轻蹲着,手指抠着地上的水泥砖缝隙,声音里带着少许无奈和抱怨。
“你每天学,就给我考这个分数啊。”汪素珍说。
许轻蹲着,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哎呀,孩子想学吉他,你就让她学。”许建国忍不住开始护犊子,停下手里的刻刀,“小轻想多学点东西又不是坏事。”
“她想学的都是用不着的,文化课不行,以后考不上好大学怎么办?”汪素珍坚持己见。
“那不还是可以考艺术生的嘛。”许建国说,“以小轻的美术功底,考个艺术生不难。”
许轻附和地点头,就是就是!
许老爷子也坐不住了,拄着拐杖站起来:“儿孙自有儿孙福,素珍啊,别那么死心眼。”
汪素珍泄气:“行,你们爷仨儿一伙的,我说不过你们。”说完,她抱着萝卜坛子就进了厨房。
许轻笑嘻嘻地凑到许建国身边:“爸。”
许建国摸她柔柔的头发:“没事,你妈不同意,爸同意。”他随即一想,神态忧愁,“你学琴要多少钱,爸的钱都上缴给你妈了,私藏的小金库也不知道够不够。”
许轻嘿嘿一笑:“您到时候给我买把琴就行。”
许老爷子宽抚他们:“没事,爷爷这儿有。”
许轻心头一暖。家人就像这般,有人叮嘱给你压力,有人安慰给你宠溺。
周日,许轻一早就收拾好,带着蒋晨给的地址就找了过去。
地址不算偏,在清河镇老街一带,近两年因为清河镇政府改迁政策逐渐实施,老街这块的居民陆续开始搬离,只剩零零星星十几户。
老街的胡同透出沉沉岁月的味道,石头砌成的墙,坑洼不平的过道,两侧破败灰暗的旧房子,最高也只有三层的高度。
有人在窗台横了根棍子做支架,上面晾着刚洗好的衣服,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
许轻摸索着找到了纸上的地址。
老房子采光不好,屋外的阳光不能完全照进来,只有几束光线透过破碎的玻璃窗爬进来,有浮尘在光束中飘荡。
许轻站在楼道台阶的拐角处,便听见持续传来的拨弦声。
琴声是从二楼第三个窗子那儿传出来的。
许轻挪着步子过去,门没关紧,透过缝隙许轻看到少年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脚上的拖鞋要掉不掉地悬在脚尖,姿态慵懒地信手拨弦,但弹出来的曲调却悦耳迷人。
男生随着曲调轻哼,依旧是漫不经心,歌词从他的嘴里出来,好听又缠绵——
Where you go(任凭天涯海角)
Whatever you go(无论你做什么)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我会一直在这等着你)
Whatever it takes(不论付出多少代价)
Or how my heart breaks(无论我多么心碎)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我会一直在这等着你)
……
一首歌唱得断断续续,甚至很多歌词都是被鼻音带过,许轻听不懂歌词的意思,但并不影响她欣赏这首无比美妙的音乐。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宋时唱歌,宋时的嗓音低沉,懒洋洋的哼唱像一只慵懒的猫在人心头挠了一下,痒痒的,又带着诱惑。
这样子的宋时拥有一个完整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别人,只有音乐和自由。
有冷风吹来,带起一阵寒意,可许轻藏在围巾里的半张脸都热得发烫。
此时此刻,此人此景,让她沉迷和陶醉。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这段日子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高低起伏,为什么当她看见英语竞赛名单时会心生芥蒂,为什么明明那么困难却还是拼命地想要征服那些让她厌倦的英语单词,为什么她心里始终空落落的,为什么想要学吉他……
这一切都在现在有了答案。
她攥紧衣服的下摆,脑中有无数种想法在交织翻腾,唯独一个认知却越来越清晰——
那个站在柳树下的少年,那个站在台上弹着吉他闪闪发光的少年,如今和她只有一门之隔的少年,她很喜欢。
第四章
两个人的初雪
TA SHI XIAO WEN NUAN
1.
门突然被拉开,许轻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往后退,在对上屋内宋时看过来的视线后,更控制不住心虚,使劲把自己红彤彤的半张脸往围巾里面塞。
陈斗顶着张油叽叽的脸站在门口,他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许轻身后看,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略带失望地问:“许轻?你怎么在这儿?”
许轻还没想好理由,转了转眼珠,然后磕巴地说:“其实……是有人介绍我过来的。”
陈斗根本没听懂,也没想懂,只是满眼期待地问:“就你一个人来的?”
许轻“嗯”了一声。
陈斗彻底失望了,侧身让许轻进来:“你先进来吧,老大在。我去上厕所,憋死我了。”说完颠着小步子就去了外面,临走时还不忘贴心地关上了门,好像生怕别人知道里面有人似的。
屋子里恢复安静,许轻站在门口,手指搓着裤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屋里没有卫生间吗?”情急之下,她用了一个特别笨的开头,下一秒恨不得咬舌头。
“停水了。”宋时言简意赅,摸过茶几上的打火机,漫不经心地按着,明火忽明忽暗。
他的手指修长,手指微屈,指关节处的骨节明显,带着迷人的性感。
许轻强迫自己把视线挪开,局促不安地打量屋内的环境,屋子不大,是独立的一个格局,没有隔断,左侧有个玻璃门,应该是卫生间。
两张单人折叠床、三台电脑、一张棕色的沙发和一张深蓝色的茶几,就是房子里全部的东西了。
墙角搁着两把吉他,一把纯木色,一把黑色,黑色的那把还连着一条长长的线在电脑音箱上。
“你打算在那儿站到什么时候?”宋时冷不丁出声。
“啊?”许轻吓了一跳,赶快收回视线,看向宋时。
“坐啊。”
许轻快速扫了一眼屋内,除了两张床,就是宋时正坐着的沙发,她犹豫片刻,脚步往电脑那边走去。
“你干吗去?”宋时又问。
许轻拘束地指着电脑前的椅子说:“拿椅子。”
宋时扯着嘴角:“不用那么麻烦。”
许轻无奈,明明是你让我坐的,现在又嫌我麻烦。
宋时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沙发:“坐这儿来。”
短短几秒之内,许轻给自己进行了强大的心理建设,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好不容易磨蹭到沙发边,宋时受不了地伸手一拽把她拉坐在沙发上。
许轻短促地“啊”了一声,然后又迅速隔着围巾捂住了嘴。
宋时挑眉:“你不热?”
屋子里有暖气,又有大片的阳光洒进来,室内气温很高。
许轻额头上开始浮现薄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因为紧张。
宋时不客气地伸手准备卸下她脖子上的围巾,许轻急忙往后仰,说:“我自己来。”
宋时停手,也不勉强。
沙发是两人座,所以俩人几乎是挨着坐的,许轻面色潮红,只觉少年身上的味道在空气里盘旋,她一边卸围巾,一边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宋时靠着沙发,想到什么似的“嘶”了一声,“该不是跟踪我了吧。”
许轻辩解:“我才没有那么变态呢。”
她把围巾叠好放在茶几上,又将羽绒服的外套拉链拉开。
她说:“是一个朋友介绍我过来的。”
宋时挑眉猜测道:“蒋晨?”
只有这个朋友三天两头给他塞人,顺便给自己的琴行做一个推销。但是这些人学着学着都走了,一是因为宋时并不是开班的,只能偶尔指导两下,人家受不了宋时的态度就走人了;二是三分钟热度,发现学了一阵子也只能简单弹出些曲子,坚持不下去就走了。
前两天他接到蒋晨的电话,说介绍一个人来他这儿。这种电话接多了,所以他也没当回事,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许轻。
许轻眨眨眼:“你认识蒋晨?”她把字条拿出来,“那个老板说这里可以学吉他,还说是他朋友,你也是在他朋友这儿学的吗?”
宋时接过字条,淡淡开口:“没有,我就是他朋友。”
许轻惊讶,那个吉他店老板起码三十岁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宋时竟然会和他是朋友。
“你想学吉他?”宋时问,“为什么?”
许轻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脑子里有一闪而过的回答,却怎么也不能说出口。
——因为喜欢你,你喜欢的东西我也想喜欢,就这么简单。
“因为……”许轻斟酌着说辞,“不因为什么,就是想学了。”
宋时压着目光瞅她。
许轻被看得有些窘迫。
“你能不能教我?”许轻试探地问。
“行。”宋时爽快地答应,随后又补充,“但是在我这学琴要满足一个条件。”
许轻歪着头看他:“什么条件?”
宋时凑近,带过来一阵温热气息,混杂着淡淡洗衣粉的味道,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被无限地放大。
许轻听见他说:“得听话。”
许轻最近变得很忙,经常见不到人,程瑶都颇有微词了。
周五放学,陈杰松问她俩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温习功课。
“不了,你和程瑶去吧。”许轻收拾一下把笔装进笔袋。
程瑶噘着嘴按住她的手:“说说看,你最近在忙什么?我现在约你比约领导人还费劲。”随即,她眨巴眨巴眼,捧着脸故作惊讶,“难道你有新欢了,我要沦为糟糠之妻了?”
这教科书般的演技,让站在一旁的陈杰松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许轻轻轻地一拍程瑶毛茸茸的脑袋:“你以后学表演吧,全身都是戏。”
程瑶撇撇嘴:“你别说,我还真考虑过,不过是舞蹈演员。”
许轻赞同地点点头:“这个想法不错。”
“我们明天去溜冰吧。”程瑶兴奋地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