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该如何接晓璐的话,忙岔开话题:
“那天我朝她发了挺大火,她不会记仇吧?”
“当初你当着全校那么多人的面甩了我,最该记仇的不应该是我吗?”晓璐淡淡地说。
刚刚来自她手掌的温暖还在身上蔓延,却迎面突如其来一记冰冷刺骨的重拳。
我抬眼看向晓璐,只见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跟你开玩笑呢,我要记仇还跟你在这儿浪费时间?”
晓璐转身离开,边走边说:
“事实证明,女人也不都是记仇的。回去继续你的生活吧,宗介君。”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情说不出地复杂。
以我的段位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女人,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被随意拿捏的傻丫头。
她忽冷忽热的态度让我有种不安,但可怕的是,这种不安真的很迷人,也很让人上瘾。
8
春节,猝不及防,疫情来了。
而岳母又在这时候因为心脏冠脉狭窄堵塞住院了。
生活变得更加晦暗。
我和老婆都是独生子女,照顾岳母的责任自然就落到我们肩上。
因为限制人员流动,老婆办了手续长期在医院陪床。
无奈,我只好待在家带孩子、做家务。
公司停工,只发可怜的底薪。
而我面对着高昂的医药费和无法自由出入的小区,每天愁得头发大把掉。
初九上午,老婆的一通来电,又加深了我的绝望。
“我妈情况不太好。”
“怎么了?”
“今天做常规检查时顺便做了个全身的体检,发现……”老婆的声音有些哽咽。
“到底怎么了?”我焦急地问。
“乳腺……肿块。”
“医生怎么说?”
“大概率是……”
“能……能确诊吗?”
老婆没有回答,听筒中传出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我静静地等了很久,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一些的时候,她接着说:
“我妈说想喝你做的牛肉羹。”
“好!我做,我这就做……”
我拎着装牛肉羹的保温罐,站在小区的铁栅栏门禁前和保安磨破了嘴皮子,但他始终不肯让我出去。
这个特殊时期,没有外卖,没有跑腿。
无助感将我淹没,我靠在铁栅栏上,给老婆发了一条信息。
“对不起,我没能出小区。”
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真的很没用。
9
终于复工了。
经历过漫漫长假,街边植被貌似都高了一大截。
这段时间我欠了一屁股债,但岳母的病情却没有丝毫起色。
由于她的心脏无法承受大的手术,医生建议保守治疗。
当然,还有一条理由,这个手术十分昂贵。
这天,我难得下班很早,便去父母家接了女儿洋洋。
不知洋洋从哪儿知道了今天运河边有烟花表演,非吵着要去看。
我们开车到运河边时还早,我便带洋洋来到附近一家西式快餐店吃点东西。
取餐时,洋洋不小心撞到了一个 20 多岁染着红头发的男生,手中的果汁洒到了那人衣袖上。
洋洋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噘着小嘴,不住地说对不起。
我也赶紧来到两人跟前,帮着一起道歉。
“实在是对不起啊,孩子太不小心了。”
那个红发男生狠狠地瞪着洋洋,说:“把我衣服弄脏了,你说怎么办啊?”
洋洋害怕得不敢看他的眼神,低着头,战战兢兢地掏出口袋里的纸巾。
“叔叔,对不起,我帮你擦一下吧。”洋洋说着伸手去给那人擦衣服。
“啪——”我都没来得及反应,那人一巴掌将洋洋的小手打了回去。
洋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一把把孩子拉到身后,赶紧查看孩子的手,她垂着小手不敢动,白嫩的手背被打得通红。
那人嗤笑了一声,转身想走。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揪住了他的胳膊。
“哥们儿,你多大人了,跟一个不到 4 岁的孩子动手,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那人见我抓住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张嘴就是挑衅,说话时嘴里浓重的烟草味让人反胃。
“怎么?你自己管不好,我帮你教育下孩子,你不该谢我?一看这孩子就是有妈生没妈养……”
他话音未落,我一拳正中他面门。
我压抑了太久的情绪仿佛一下找到了宣泄口。
他拼命地挣扎,捶打着我,但我纹丝不动。
只是死命地摁住他,死命地捶着他。
很快,我就被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拉开了。
我攥拳头的手不停地抖着,骨节处已经破损流血。
“这小子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了,劣迹斑斑的,我太了解他什么人了。可……谁让他这次占了理呢。”
派出所里,一位面容严肃的老民警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接过纸巾擦着手上的血。
“对不起,我没忍住。”我回头透过房门看到屋外的女儿还在抽泣。
“唉……我也是个父亲,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毕竟法律就是法律。”
“我……得判多长时间?”
对面警察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
“不至于,不至于……”
我疑惑地看着他。
“哎……我刚才说了,那小子寻衅滋事几进宫了,我太了解他了。他想要的无非是你赔他几个钱,这反而对你有利。虽然看样子他受的顶多也就算个轻微伤,但如果他较起真来,说不好真得拘你一阵子了。怎么说呢,这事儿我们作为执法者只能是尽量调解。”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我耳朵说:
“说真的,看见他挨揍,我们都觉得解气,希望他以后能长点教训,少欺负别人。”
我长叹一口气。
“他要我赔多少?”
“8 万。”
我倒吸一口凉气,打架原来比打高尔夫都贵得多。
“我尽量再去跟他沟通沟通。你先想办法凑点。”老民警明显看出了我的为难。
他把我的手机放在桌上,转身出了房间。
我完全理解警察的好意,毕竟能用几万块钱解决的事情,没必要惹牢狱之灾。
但目前的我已经债台高筑,岳母那边下个月的医疗费还没着落。
这钱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凑出来的。
我抱着侥幸心理给几个我认为有可能借给我钱的朋友打了电话,结果在意料之内也在情理之中,没人愿意借给我钱,毕竟之前借的钱都还没还上。
我越打电话心越凉,心想:不行就蹲吧,不就是吃几天公家饭吗?大不了,老子奉陪到底了。
可转念一想,我出来以后呢?
生活一样还是得继续,工作还能不能保住?这段时间岳母的医药费怎么办?
我又该怎么面对女儿洋洋?
又是熟悉的无助感,我把头深深埋下。
此刻到底还有谁能帮我呢?
对啊,还有她。
10
“你是……陈总吧?”老民警试探地问晓璐。
晓璐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身边还站着两个男的,她发现我在看她,偷偷朝我挤了下眼睛。
“真不好意思,叔叔。我这人记性不好,请问您是?”
“没啥,没啥,你肯定是不记得我,咱俩就一面之缘。之前我跟局长去参加高新区体育馆的落成典礼时我们匆匆见过。”老民警很客气。
“对不起,恕我眼拙啊,叔叔。下回咱再见面,我一定打老远就认出您来。”
晓璐朝老民警俏皮地笑着,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女生。
老民警开心地笑着。角落里,那个被我打的红毛小子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
“没用!认识局长也没用!这是法治社会,违法就得受罚!谁来也没用!”
红毛小子大声叫嚣着,但晓璐装作听不到,依旧微笑着向老民警介绍身边的两个男人。
“这位是张律师,我们公司法务部的。这位是老刘,我的司机,之前在部队服役过,是个退役军人。”
我看了看那位老刘,正是那晚给我送药的中年男人。
晓璐给张律师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开口对老民警说:
“您好,警官。我代表我的委托人和这位红……红头发先生聊一聊,可以吗?”
老民警点点头。
张律师夹着一个公文包,径直走向了红毛。
“曹……斌先生,对吧?”张律师坐在红毛对面,看着从公文包里拿出的资料问道。
“切……甭跟我来这套,谁调解也没用。我要他赔钱!8 万!一分不能少!”
“不好意思,曹先生,您好像误会了。我跟你谈的不是这个。”
红毛抬着被打肿的脸,鼻子里还塞着卫生纸,疑惑地看向张律师。
“啥意思?”
“我来是代表我的委托人徐涵洋女士,向您正式提起民事诉讼的,您涉嫌故意殴打他人。这是律师函,请收好。”
什么?! 徐涵洋?这不是我女儿的名字吗?怎么……
我吃惊地看向张律师。
“什么乱七八糟的,徐什么的我不认识!”
“哦,那我帮您回忆一下,今天晚间 8 点 07 分,你在本市运河区的一家餐厅内,涉嫌故意殴打一位未成年女性,也就是我的委托人徐涵洋。”
虽然红毛的脸肿得老高,但还是藏不住他的慌张。
“没有的事!我不知道!”
“我不是来问你事情经过的,会有司法机关的人专门问你。再说了,那餐厅一共有 7 个监控,360 度无死角,还有数不清的人证,所以……你说不说的真不重要。”张律师淡定地微笑着,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最锋利的刀刃,暴风骤雨般地冲击着红毛的心理防线。
“没……没有! 我就是轻轻碰了一下她。”
“希望如此吧,不知道法官是愿意相信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和无数的目击证人呢,还是愿意相信一个有吸毒和盗窃前科的无业游民呢?” 张律师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压低声音把脸和红毛凑得很近。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被知识的力量所深深震撼。
看着红毛为难的表情,我内心乐开了花,但表面上还是装得若无其事。
我朝晓璐感激地看过去,只见她像个小朋友一样,正专心致志地把玩着桌上一个塑料招财猫的爪子。
“怎么才肯撤诉?”做完心理斗争的红毛擦了擦重新溢出的鼻血说道。
“这得看你的选择。”张律师翘着二郎腿,摆弄着一支签字笔,说话时看都不看红毛一眼。
“行!我认栽!我不告了,你也别告了。”
办完手续,红毛离开,他明显还是心里不服气,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朝我骂骂咧咧:
“靠个娘们儿撑腰,丢不丢人?!这回算便宜你了,下回你碰我一下让你赔 1 万!赔到你倾家荡产!”
我无心搭理他,但谁知晓璐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挡在红毛面前。
“曹先生,别急着走。”
“好狗不挡道。”
晓璐稳稳地站着,死死盯着红毛,头也不扭地对张律师说:
“张律师,你刚才不是说要请教警官点问题吗?”
张律师反应很快,他立即起身,煞有介事地装着请教问题,边说边拉着老民警朝里屋走去。
晓璐看了眼墙上的监控探头,司机老刘会意地走到监控旁,掀起墙上挂的一面锦旗挡住了探头。
红毛明显被这一番莫名其妙的操作搞蒙了。
他刚想开口发问,就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晓璐这巴掌正打在红毛肿起来的那边脸上,疼得他只倒吸气,叫都没叫出来。
“你……”
红毛被打蒙了,他回过神刚想发作,却见晓璐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扔在他身上。
红毛双手本能地接住了钱。谁知道刚接住钱,又是一记比刚才更响的耳光。
同样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连打的地方都没换。
红毛疼得脸直抽搐,手一松,连钞票都掉落了,一句话说不出。
我坐在一旁看着都替他感觉疼。
“你不说一下 1 万吗?这是 2 万块钱,正好。”
“你……”红毛缓过神来,气得举手要还击,我立刻站了起来。但晓璐朝我摆摆手,她朝监控探头那儿指了指。
红毛看过去,发现原本遮挡监控的老刘已经站在自己身旁了。
晓璐目光锐利地直视红毛的双眼,缓缓道:“说实话,如果打一下给 1 万的话,你整个户口本销户都不一定够我玩的。”
说完,转身离去。
司机老刘被晓璐安排去送张律师了。
我和晓璐回到了她的另一辆车上,我见到了洋洋。
晓璐真的不简单,我不知道她怎么哄好的洋洋,我上车时洋洋正开心地玩着 iPad ,就像今晚的事从来没发生过。
“别玩太久,对眼睛不好。”我对女儿说。
洋洋不情愿地把 iPad 放下。
晓璐坐到了驾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