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身跑到伴娘身边,牵起她们两个的手。“跟上来吧。”
一个伴郎按住我的肩膀。“兄弟,想截胡啊?”
我回头,刚想怼他们,另一个拿手机拍照的认出了我,“哟,这不是醉酒哥吗?”
他说着挥了挥手机,“我这里还有你的影像呢!”
我一惊。“什么影像?”
他笑着从相册里翻出了一段视频。把屏幕对着我,“你说呢?”
只见手机里,KTV 的女孩儿坐在我身上搔首弄姿,而我闭着眼睛,沉睡不醒。
我怒火中烧,一下抢过他的手机。
“你干嘛!”他也过来抢。
在抢夺中我把录像删除了。
他揪着我的领子,怒吼:“你他妈在这里撒野!?”
周荃大喊一声:“你们别打架!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被她这么一吼,对方的理性稍稍回归。
两个伴郎朝地上淬了口唾沫,然后跟上了前面的人群。
8
两个伴娘坐进了车队的一辆黑色奥迪,按照风俗,车队会绕城一周。
我则在路边打了辆车,提前到达了婚礼酒店。
我给程呈打了个电话,问他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说 ok,没问题。
车队必须要在约定的时间到达酒店,所以远远望去,他们开的很慢。
我在等待的人群中看见了程呈,他带着口罩,鸭舌帽,墨镜,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我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点点头,一只手插进口袋,掏出墨水,向新郎父亲走去。
还有十步左右的时候,突然从亲朋里冲出来一个人,那人端着水盆,来到新郎父亲身边,直接就泼了上去。
程呈呆住了,僵在那里。
接着,亲朋里有人笑着拿鸡蛋砸向新郎父亲,三四个小孩子上前撕扯着他的衣服,踮起脚尖在他脖子和脸上画了好几个王八。
新郎父亲不但不愤怒,反而笑的很开心。
这时,一个亲朋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程呈,说:“诶,还有东西,怎么不用上!”那人说着抢过了墨水,朝新郎父亲身上泼去。
所有人都在笑,荒唐而病态。
车队驶来,缓缓停住。
刚好 8 点 36 分。
汪明从头车上下来,拉开了清瑶这边的车门。
新郎父亲走上前。
一个亲朋恰到时机的跑过来,给他带上了一个绿色的高帽子,上面写着两个字“爬灰”。
爬灰的意思,就是公媳乱伦。
清瑶坐在车里,迟迟不愿出来。自信和热情从她眼神中完全消失,剩下了如死水一般的凝滞。
新娘越是不出来,周围的人起哄声越大,这是一场盛大的刑罚,是当刑者的折磨,观刑者的狂欢。
汪明整理了一下衣领,冷眼旁观,或许他从小到大见识了太多这样的事情,在他的认知中这没有什么不对。
他的父亲等在车外,脸上还带着笑意。
在越来越喧腾的围观起哄中,清瑶终于放弃了坚持,她含着泪,从车上迈下一只脚。
新郎父亲凑上前,把手伸了过去。清瑶抿着嘴唇,把头撇向一边。
突然,一个身影挤了过来,把新郎父亲推开,迅速抱起了新娘,撞开人群,矫健地向酒店跑去。
是程呈。
他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把围观的人都看楞了。
“诶!这谁家亲戚!怎么这么没规矩!”周围的人喊着,但仍在大笑。在他们看来,越是情况外,越是不可思议,就越有意思。
程呈抱着清瑶来到酒店大厅,把她稳稳放下,然后一溜烟地跑向酒店后门,消失了。
众人前拥后挤跟了上来。
汪明的朋友们围在他身边,不停用彩喷往他身上喷泡沫和彩丝,他不耐烦地甩着手。
看得出来,汪明老家的这几个朋友都是酒肉之交,因为汪明有钱,所以他们平常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都不怎么敢做太过分的事情。不然,按照这里的彪悍婚俗,汪明会被整得很惨。
我护着周荃和孙慧慧走到酒店,她俩躲在我身后,小心翼翼。
我说:“一会儿不论谁给你们搭讪,都冷冷回绝就对了。千万不要独自行动,包括上厕所。”
话音刚落,两个伴郎就拿着彩喷过来,朝着伴娘脸上喷。
我挡在她们面前,护着她们,但是两个伴郎一前一后,我根本拦不住。
不远处另一个朋友朝他们喊——
“别往伴娘脸上射了!快过来往新娘脸上射!”
听到这句话,他们哈哈大笑着跑开了。
我骂了句脏话,怒火中烧,情绪几近临界点。
但周荃和孙慧慧比我更明白现在要怎么做,她们立刻从我身边跑上前去。
这两个弱小而坚毅的姑娘从人群的夹缝中穿过,来到了新娘清瑶身边,在闹婚的人们将彩丝泡沫喷在清瑶脸上之前,她们抢先一步用身体挡住了。
喷出的东西堆积在她们后背上,就像是丑陋的油彩。
我忍无可忍,上前抢过一人手中的彩喷,朝每个闹婚的人脸上喷去。
一开始他们认为这是玩笑,也开始回喷,但马上就意识到我是带着情绪的,这让他们面子很受挫,转而对我怒目而视。
我趁机跑开,他们追上来,在远离人群后,我停下了脚步,他们追上我,抓住我的领子。“不想活了!敢在我兄弟婚礼上当刺头!”
七八个人围了上来,我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点危险。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误会!误会!”
大家都向那个声音看去。
只见程呈来到大家面前——他换了一身衣服,把口罩墨镜都摘了下来。
“我是汪明大学同学,他没给你们说吗?他想调节调节气氛,让大家热闹起来!”
“啥意思?”众人不解。
“他怕你们放不开,特地让我交代你们,只要不要对新娘和伴娘太过分,对汪明他自己你们怎么开心怎么来,乱来也没关系!”他指着我,“我对你们朋友说,让他把大家的气氛整起来,但你们怎么就跑开了?把新郎官一个人晾在那里多孤单!”
“他……不是我们朋友。”
“哦,那我不了解啊,我以为你们是一起的。”程呈表情悔恨异常,但瞬间转成亢奋,“咱们还愣着干嘛啊!去把气氛搞起来呀!”
大家也跟着起了兴致。“走!”
他们一起涌向了新郎。
程呈回头,对我一笑。
我明白他的意思:那些人不是想闹嘛?那就让他们闹个够!
9
婚礼马上要开始。
汪明挽着清瑶来到礼台前,看样子他正在纳闷那些狐朋狗友们都去哪了。
这时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不到一秒钟,他的双腿也被抱住了。
“干嘛!”他一惊。
“还能干嘛!”朋友们笑着,“让你爽爽啊!”
就这样,汪明被架到不远处的柱子前,朋友们将他双腿分开,朝着柱子怼去。
汪明的哀嚎声响彻在现场,但很快就被朋友们的笑声遮蔽。
一番摧残后,他被放下,捂着裆部跪倒在地。
“我……艹……”他声音颤抖。
这时朋友们都像疯了一样兴奋,程呈不失时机走上去,递给最外圈的朋友一把剪刀。
朋友拿到剪刀先是一愣,但随即明白可以用它做什么,他走上去直接把新郎的头发减下一大块。
众人捧腹,他越来越觉得有趣,接连剪了好几刀,汪明的发型变得十分滑稽。
汪明反应过来自己的头发正像飞絮一样掉下,一抬头,看见了了朋友拿着剪刀,一脸狞笑。
汪明大吼一声,站起来,一拳打在朋友胸口,把对方打蒙了。
但是其他人却仍像看笑话一样津津有味。
清瑶冷冷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任何怜悯,只觉得他自作自受。
汪明长出一口气,隐忍不发,他在这染缸里头长大,知道如果这时生气别人会说他没有气度,开不起玩笑。
狐朋狗友们对汪明算是消停了,但又打起了伴娘的主意。
一个长相猥琐的男人过来给孙慧慧聊天。
“美女,你跟新娘在大学是一个系的吧?”
“不。”
“那你学什么的?”
“医。”
“那好啊,加个微信吧,我生病了方便咨询你啊。”
“不了吧,我这专业一般用不到咨询。”
“谁说的?人有旦夕祸福。”他嬉皮笑脸,“你具体什么专业啊?”
“法医。”
10
婚礼准时开始。
县城司仪的普通话水平让人捉急,开场的文案也相当老套。
清瑶努力让自己露出笑容,这是给汪明一家最基本的尊重。
但是司仪越说越不对劲,后来竟然开起了带颜色的荤笑话,惹得台下大笑的同时,让清瑶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接着,司仪提议让伴郎和伴娘玩个游戏。
不出意外,这些游戏都非常暧昧,伴郎趁机揩油,弄得周荃和孙慧慧尴尬不已。
清瑶转过头去,看得出她异常气愤。
我也在台下攥紧了拳头,内心不断告诫自己:再忍忍,忍过今天,从此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
游戏环节结束之后,司仪隆重地介绍了证婚人。
“下面有请,证婚人,我们本地作协的李会长!”
一个秃顶的油腻男人走上了台,朝大家招手。
“李会长文采斐然,我相信,在他的证婚下,两位新人的人生也将飞黄腾达!”
我心里嘀咕:这成语是这么用得吗?
“李会长除了有好文采,他还酷爱书法,今天,他给他的老朋友,新郎的父亲,今天的喜公公,送了一幅书法作品。”
两个服务人员拿着一幅卷轴走到台上,徐徐展开,上面用一百种字体写了爬灰的爬字。
“请大家欣赏——百爬图!”
台下又是一阵大笑。
清瑶满脸通红,闭上了眼睛。
“这地方到底还有没有正常人!”我愤怒地说,但声音被人们的大笑淹没。
11
中午酒席,在清瑶的强烈建议下,我和伴娘被安排进汪明的直系亲属一桌。
这就降低了被那些狐朋狗友骚扰的几率。
我在包间内,外面传来喧闹声,劝酒声,就像是一场混乱的集市。
清瑶来敬酒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但看上去很假。
她一直不会隐藏情绪,能笑已经是装到极限了。
大学四年,我数次尝试想向她表白,但都放弃了,因为从眼神和表情里就能看出她对我根本不来电,表白是成功还是失败,在开口前就知道了。
汪明站在她身边,头发被剪的乱七八糟,脸上的情绪也很不开心,急匆匆敬完酒后就离开了。
不一会儿,那几个朋友也轮番来敬酒,他们语言依旧轻浮。
其中一个人走到我面前,说:“多喝点,晚上我们去闹洞房,得尽兴!”他一脸坏笑,像是种挑衅。
酒席进行到后半段,汪明家的亲戚们几杯酒下肚,褪掉了收敛,没了长辈的样子。
汪明的伯伯高举着酒杯:“清瑶这闺女嫁到咱家那是享福了!”
他说话的时候毫不避讳我和伴娘。
“咱要钱有钱,要面有面,谁嫁进来不是野鸡变凤凰!”
汪明爸爸不但没有谦逊,反而接着说:“我家汪明也是孝顺,看他爷爷身体不好就想赶紧冲喜,要我说还得再选选,他非不听。”
汪明姑妈拉了拉他的衣袖,眼神瞥到我们这边,提醒他还有清瑶的同学在。
“干嘛!还不让说实话了?”他爸爸酒意上头,口无遮拦,“咱家庭可是人上人,谁不羡慕?谁不想嫁进来?”
汪明的姑妈凑上来,对周荃和孙慧慧说:“两个小姑娘,你们还没对象呢吧?今天的事上你们看中哪个男孩儿了?我给你俩介绍!”
周荃和孙慧慧连忙摆手:“不了,姑姑,谢谢你的好意。”
他姑姑的脸色一下变了。“小姑娘,你们也都二十多了,女孩儿可不能等啊,看你们这扭扭捏捏的样子,不靠介绍还能自己结识到什么好男孩儿啊?”
另一个亲戚听到了,连忙打圆场:“诶诶,别这么说。人不可貌相。”
这话把周荃和孙慧慧说得眼泪打转。
我知道他们并不是故意讽刺人,而是平日里趾高气昂惯了,已经不懂得顾及别人的感受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传到我的脑袋里,嗡鸣作响。
乱糟糟的的交流中,话题被引到了“谁对家族贡献最大”上。
他们明目张胆地说着自己的功劳:跟这个领导勾结,帮那个老板斗殴,小到从税票做手脚,大到靠关系拿下土地。
我偷偷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这个或许能成为清瑶未来对抗这个奇葩家族的武器。
中午的酒席就在他们极没素质的吹牛胡侃中结束了。
我回到住宿的地方,回想着这两天遇到的让人作呕的事情,一阵反胃。
12
晚上的酒席,是一场鸿门宴。
我从住的地方按时出发,我知道,如果迟到了,等待我的会是三大杯罚酒。
刚到酒店,就遇见了其中一个伴郎,他热切地向我打招呼,但透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殷勤地把我拉进他们的包厢,里面烟雾缭绕,我不禁咳嗽了几声。
一个花臂男隔着桌子递给我一支烟。“喂,兄弟,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