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计程车前,盛喃对着街口的“农贸市场”大铁牌发誓——
她盛小白菜!
绝对!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这条街了!
发廊门关上。
门内挂着的风铃晃碎了玻璃外的夕阳,声音清脆,像傍晚的风吹响清亮的口哨。
靳一躺在洗发椅上,阖着眼,看着睡过去了似的。
店长已经结束工作,把着转凳笑眯眯地靠在一旁:“大城市来的小姑娘,身上的味道是不是都特别香。”
靳一难得睁眼,眼尾那颗泪痣冷冷淡淡的,衬得那一勾唇也凉:“你都三十几了,再长两年能当她爸爸了。捡捡你的人性吧。”
“滚啊,我刚三十呢,”店长白眼,“再说,我是说我吗,我说的是你好不好?”
“说我什么。”
“少跟我装啊,你要没意思,你扶人家小姑娘干什么?往你面前‘摔’的小姑娘不少了,我怎么没见你扶过别人呢?”
“没想扶,”靳一把眼闭回去,“手滑了。”
“滚,你骗鬼呢。”店长笑骂。
“……”
靳一难得没驳回去。
灯光正昏暗,他有点困,懒得说话。
至于为什么扶啊。
好像没原因,就是觉着好玩。非要说的话,有点像他奶奶以前养的那只胖橘。
窝里横,嘴硬,爱亮爪,胆子却小得厉害。被刮一眼都像是被欺负坏了,恨不得缩成一团,又总给你它在勾引着你欺负它的感觉。
那只猫后来受了不少苦,这女孩估计也难免。
好在,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盛喃在新“家”里闷头睡了三天。
说是睡,其实就是被窝里趴着。盛喃觉得应该是这座小城的原因,她跟这地八字犯冲,一来就困,提不起精神。
很难得,赶着这三天的最后一个下午的尾巴,盛笙竟然还想起来她这个流放的妹妹了。
【充话费送的哥哥】:安城那边的生活适应吗?
【小白菜】:感谢领导慰问
【小白菜】:托您的福,活着
【充话费送的哥哥】:你这昵称……
【小白菜】:够写实吗?感受到底层劳苦人民的辛酸心路了吗?唤醒你沉睡已久的对自家妹妹不闻不问的良心了吗?
【充话费送的哥哥】:你就这么排斥殷阿姨吗
【小白菜】:?
【小白菜】:难道你不排斥?
【充话费送的哥哥】:不
【小白菜】:……
【小白菜】:你为什么回答得这么利落
【小白菜】:你不会是
【充话费送的哥哥】:?
盛喃对着聊天框没表情地发了两秒的呆,又瞄了一眼卧室窗外的云,然后才懒洋洋地趴回来,她把故意憋着的那句发了出去。
【小白菜】:哥,你听说过,小妈文学吗?
不出所料,最后这句一发出去,对面就安静了。
盛喃侧翻着仰进被窝里,然后对着窗玻璃外的云彩比了一个报复成功后的欧耶姿势。她举了会儿,累了,就把胳膊垂下来了,盖到眼睛上。
还是困,想睡觉,不想思考。
其实她也知道,盛笙他们会觉得她无理取闹。毕竟殷娟长得秀气,脾气好,性格温柔,待人亲近,没结过婚没有孩子,作为后妈简直是不能再好的选择。
可盛喃不喜欢她。
原因很简单,盛喃也已经跟盛天刚说过:她有过一个妈妈了,她不想要第二个。
就算她对那个在她两三岁就去世了的妈妈只有最模糊的记忆和仅供参考的老照片,就算那些照片从背景到衣物到主角都让她觉得遥远而陌生……盛喃的心胸很窄的,她有过这一个,她就只能接受这一个。
谁来也讲不通。
对,就是这样,没有别的原因。
盛喃一翻身,像只鸵鸟似的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她才不承认别的原因。
“笃笃。”
房门突然被敲响。
盛喃顿了下,慢慢从被子里探出揉乱了她“杀手发型”的脑袋。
隔着一层门板,负责照顾她起居的赵阿姨声音温和:“小喃,你的班主任打来电话,让你明天去学校报个到。”
盛喃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她的新学校,新老师。
她从床上坐起,趿着拖鞋走去门旁。
门打开了一颗脑袋的距离,露出来盛喃生无可恋的脸:“我记得说好的是下周上学。”
赵阿姨笑得很慈祥:“班主任说复读生们容易不适应,建议你提前过去了解一下情况。”
“们?”盛喃被勾住注意力,“除了我,我们班还有别的复读生吗?”
“好像是还有一个。”
“…喔。”
盛喃在心里松了口气。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下,能多出个和她境况相近的“革命战友”,这件事确实让她安心不少。
她已经开始思考要怎样和对方建立深厚稳固的友谊了。
见她不说话,赵阿姨又继续劝:“反正明天也是周五了,你就去一天,周末可以再缓两天。”
盛喃木着脸:“……”
这跟对死刑犯说明天试行刑、下周一才正式行刑有什么区别。
“小喃,你觉得呢?”头顶传来赵阿姨温柔的催促。
“好,”盛喃慢吞吞点下头,“我明天会早起的。”
“起不来也没关系。”
“嗯?”盛喃从绝望里听出一丝希望。
“阿姨定了闹钟,阿姨叫你。”
“……”盛喃悲愤地沉默了两秒,丧气低头,“谢谢阿姨,我起得来。”
可能是这几天睡多了,周五早上的盛喃确实起得很早。吃过一顿值此“良辰”很难有胃口的早餐后,盛喃被赵阿姨送去安乔中学报到。
路上略微有点堵车,蔫小白菜似的靠在车窗上的盛喃就被迫听起了安乔中学的发家…不,建校史。
安乔中学是安城唯一的市重点高中,同时还是一所私立中学。
据说历任校长治校有方,校内纪律严明,学风端正,每年的本科升学率都不低,校方正在致力于向省重点高中序列迈进。
而且因为是私立中学,可以不怎么受限地接受学生家长对校方的教育事业的“大力支持”,所以校内的教学建筑设施和条件比起同类小城高中,都算是很不错的标准了。
赵阿姨在学校这方面显然做过不少功课,一路上成功把本来就没什么精神的盛喃说得昏昏欲睡。
眼见着学校堪比监狱大门的校园正门都进入眼帘,盛喃才终于听到一点让她感兴趣的——
“座位?”盛喃拎起快合上的眼角。
“嗯,你有什么位置要求可以提前说,方便你们老师安排。”
盛喃想了想:“那就最后一排吧。”
“你喜欢最后面?”赵阿姨惊讶地问。
“嗯。”
“为什么啊?”
“书里说了,”盛小白菜懒洋洋挂在车门边,“后排靠窗,王的故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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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盛喃:我,安乔的王。
靳一:行啊。
盛喃:?这么好说话的吗?
靳一:那我就王上王吧。
盛喃:…哪个上?
靳一:都行:)
盛喃:……
盛喃:[告辞.jpg]
第4章
安乔中学确实不小。
盛喃进校门内绕了十分钟也没找到赵阿姨说的高三A栋,只能依靠三步一问路向着大概的目标方向艰难前行。阻碍她问路大计的是安乔中学的早课——从某阵铃声响起后,盛喃面前穿着规整校服的学生身影就以光速遁离了她的视野范围,连反应时间都没给她留。
又多绕了两分钟,盛喃才终于在空荡的校园内找到一位穿着食堂工服的校职工。
“您好,”盛喃忙走过去,“请问高三A栋往哪边走?”
“你找三A啊?沿着这条路过去,最头上有两栋楼,北边那栋就是三A了。”
“好的,谢谢。”
等终于抵达那两栋教学楼前,盛喃松了口气,仰头。
安乔中学的校园内种着许多高大的杨树,此时正值盛夏,宽大的叶片层叠成葱绿的海洋,被清晨的风一拂,掀起粼粼的光。
于是楼侧的标识也被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了。
“北边那栋……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盛喃左右一转,视线定在前面那栋上,她自信满满,“就是你了。”
坦然迈入楼中的盛喃显然没想起自己的方向感就没灵过这回事。
因此,五分钟后,盛喃就被“请”出了四楼走廊尽头的班主任办公室。
“同学,这里是B栋,你要找的实验班都在高三A栋。”
“…谢谢老师,打扰了。”
盛喃尴尬地拉上门时,还听见里面溜出门缝的话声。
“开学半个月了连教室都找不着,看来又是靠家里‘赞助’进来的。”
“是啊。穿条小裙子就来报到了,脖子上还挂个耳机,不伦不类的,像什么样子?”
“这种学生啊,离了家里就什么都不行,我看A栋的风气迟早也要被他们带坏了。”
“……”
盛喃眨了眨眼,耷下去,睫毛上挂着的那点情绪就碎成了末。
内心的小女侠此时已经英勇地冲进门去,大喊了一句“有本事你们就去找校长反映让我现在立刻马上原地退学刚好这学本女侠也不想上了”,而现实里,有贼心没贼胆的盛小白菜只能默默地拽起大耳机,扣到脑袋上,然后转身回楼梯。
四楼不高不低,盛喃也不想早去,就每个台阶溜溜达达磨磨唧唧,三层Z字楼梯硬是被她磨了十分钟去。
然后就遭了报应。
报应地点是一楼楼梯口。
安乔中学的教学楼统一有东中西三条楼梯,对应一楼的楼道出口。不过为了便于管理学生,左右两个出口一般是上锁的,想离开教学楼只能走中间的教学大厅。
盛喃是从办公室外的东楼梯直接下来的,需要经过一楼的半条走廊。然而很不幸,在她刚转进走廊,还没走到第一个教室的前门时,就看见前面第二个教室的后门走出个男生——
川字眉,神情凶狠,步伐六亲不认。
这人转到盛喃前面那个教室,对着前门就是一记重踢。
“砰!”
可怜的教室前门哀嚎着拍在墙上。
低着头晃悠的盛·无辜路人·喃被吓得脸色一白,瞬间僵在前后门中间的走廊上。
“艹你大爷的潘文远,你给老子滚出来!”男生在死寂的早课教室外怒吼了一嗓子。
没几秒过去,另个男生骂骂咧咧走出来:“谁他妈大清早的在外面放屁,不想活了!?”
“你爸爸我!”
“储兴?你个狗儿子脑子有病啊,骂谁呢?”
“骂的就是你——”
青春期荷尔蒙大概是种易燃成分,两个男生碰面还没几秒,就非常高效率地扭打在一起了。
中间还夹杂着辈分相当混乱的互相问候输出。
走廊狭窄,两个男生打得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不可开交。前后两个教室也很快有了动静,早课不用上了,同学们看起来很快乐,门窗扒得不留空隙——全在看戏。
就差在前排放上几捧瓜子的那种。
唯有盛喃被堵在走廊角里,进退不得,满眼惊慌以及茫然。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
纪律严明,学风端正?
“潘文远加油!”
“储兴你没吃饭啊,踹他下面啊!”
“我靠谁的主意,阴不阴?”
“别给咱班丢人啊潘文远,使劲!”
观战双方竟然还陆续响起了加油声。
盛喃:“……”
她和赵阿姨中间,一定有人对“纪律严明学风端正”有什么误会。
这场“酣战”的同时。
高三B栋,三楼西侧。
“啊?哥你还不回来啊?”裴朔苦着脸,“半个月没来上课,那‘光荣榜’上的校内警告都快给你贴满了。”
“贴吧,随便他们。”站窗前的人懒插着口袋,清晨的阳光薄削下来,勾出他清瘦修长的身影。
“我就不明白,”裴朔叹气,“反正你也答应复读了,干嘛不回来上课呢?”
“没意思,懒得回。”
一听这话裴朔就差跳起来:“哪没意思了,校园生活多么丰富多彩!多有意思!”
“比如呢。”
“就、就比如……”
等了一两秒,窗旁那人侧撩起视线。薄薄的黑口罩遮了他大半张脸,细碎的发藏在黑色卫衣拉起来的连衣帽下,只露出双长而凌厉的眼。眼尾处白得冷淡的皮肤上,缀着颗淡淡的泪痣。
一声懒散敷衍的笑从黑口罩下逸出来:“比如陪你打架,给你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