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玖轻轻握住女儿的手,岑皛使劲将其甩开,倔强的扭着头不去看他们。
荣聚川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要想安然退休,非解决眼前这件事情不可。
第34章 说客
小的时候一个人玩,觉得日子过得好慢好慢啊。上了中学以后,每天按部就班的过着,时间慢慢变快了。一晃眼,岑皛降临到这个世上已经二十几年了,可是没有一天的日子像现在这样难过。
这间宽大的病房是岑皛现在的活动范围,而且时时刻刻被两名眼尖的护士盯着,沦为囚徒的感觉当然不会好受。更要紧的是,被没收的东西一件也没有归还,失去了手机的岑皛觉得自己已经失联。痛苦、焦虑、不安、狂躁,各种负面情绪一起出现,简直是要把人逼疯!
下午的时候,荣廷芝像救星一样出现在岑皛面前,她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来的。无关人员全都退到了外面,房间里只有姐妹二人。
“你是来当说客的?”
岑皛坐在病床上看着荣廷芝,语气不善,尽管比之完全陌生的护士,荣廷芝要亲切许多。
“不,我是过来跟你聊天的。”
荣廷芝直视岑皛的眼,坦率的笑了起来。
“但愿这次不会发生火锅店那种意外。”
“你想说什么?”
岑皛想要使自己的语气变得冰冷一些,结果说出来竟有些生硬。
荣廷芝无比认真的看着妹妹,一字一顿的说:“这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这些年过得开心吗?岑皛把头扭向窗外,往事浮上心头。那时候,来自荣家的抚养费从来都是按时到达,在金钱面前她不曾真正感到为难。能够在一起玩耍的伙伴虽少,书籍的出现却成功填补了这个空白,所以不曾觉得孤独。谈心的人虽然没有,她还有日记可诉,文字分享着她的快乐,也承受着她的痛苦。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也算是开心的,除却学校开家长会时发现自己与别人的家庭完全不同。
很多事情在习惯以后便不会觉得有异,这么多年来岑皛也学会了排遣各种情绪。日复一日的生活已经趋于平淡,打破这些的莫过于岑、荣两家有意无意的介入她的生活。每次想到自己的尴尬身份,岑皛都会异常情绪化。几乎被人忘却的东西一次又一次被人提醒,因而不得不将苦恼从垃圾堆里捡回来,这就好比在已经结疤的伤口上一次又一次戳出新的伤口,好像血淋淋的样子才符合那帮人的审美观。
“反正,我并不开心。”
荣廷芝悠悠的开口,岑皛扭过脸有些惊讶的看着轮椅上的人,荣大小姐为什么还会不开心呢?
“你知道吗?没有你的荣家,在事实上是不完整的。”
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荣廷芝说的很平静,而岑皛心猛地一颤。她之所以觉得苦恼,不就是因为自视为荣家的一员却顶着岑家的姓氏尴尬的活着吗?如果没有那一层血缘上的关系,岑皛今天所有的烦恼都不会有吧。那么,她在执着什么?
“以前你的名字是荣家的禁忌,是随时可能造成家族分裂的魔咒。你认为自己受了多少苦,荣家就因为你痛苦了多少年。”
荣廷芝的话像针头一样直直扎在岑皛心头,她想反驳,却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
“所以,今天荣家能够平静的面对你已经是放下了所有的成见,我不希望你一直顶着这个包袱走下去,那样你永远不会真正开心。”
岑皛沉默了,此刻她无言以对,只好用力抓住盖在身上的被子转移注意力。
“你又不说话了。”
荣廷芝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她说:“我们是在聊天啊,你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吗?”
在荣廷芝的注视下,岑皛忽然觉得很紧张,她不停的转着眼珠子,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我跟你们……跟你们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
说出这句话后,岑皛的态度忽然变得坚决起来,她说:“我跟你们不一样。”
“你就那么留恋以前那个圈子吗?”
“你就那么没有上进心吗?”
“或者说,你认为自己永远只能呆在底层?”
一连串的问题让岑皛措手不及,又是刺中她心坎的话语。她真的就那么不思进取吗?那么拼命存钱、拼命考研又是为了什么?之所以从起点出发是为了到达不一样的终点,当初与唐阐关系反反复复不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与对方有差距吗?人应该使自己变得更优秀,而不是呆在过去的泥沼中,但是回荣家是否算是侮辱了她的奋斗经历呢?不,不,那只是拿回那本来属于她的东西,可是又要怎么开这个口?
“难道你只肯认妈妈却始终不肯叫一声爸爸吗?明明心底承认这层血缘关系,明明对家庭有所期待,为什么就不肯说出来呢?”
荣廷芝的语气慢慢变得缓和,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引诱岑皛说出那句话。
只要一开口就可以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为什么不说出口?是因为那莫名的倔强还是不厚的脸皮?心安理得接受荣家在经济上的帮助,即便是在下决心挣钱时也没有勇气彻底摆脱对荣家的经济依赖,甚至对岑玖的话信以为真,岑皛该不该给自己一巴掌呢?
“我说过,我想体会照顾妹妹的感觉。介亨走了以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你知道吗?在我醒来的时候,最想见的人不是不是别人,正是你。”
荣廷芝的目光中流露出哀伤。
“在你高中毕业后,我和介亨商量着要改变家里的那种气氛,即要重新考虑你在荣家的地位。但那时候没有想好具体怎么做,又怕太冲动惹老人家不高兴。现在想来,那时候真是太优柔寡断了。”
回忆往事的荣廷芝似乎十分懊悔,她突然狠狠拍了一下轮椅扶手,语气坚定的说:“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你答应回荣家。这是介亨的遗愿,没得商量!”
岑皛冷笑一声,她看着在那瞬间恢复凌厉气势的荣廷芝觉得很讽刺,说来说去她竟成了别人的遗愿,这样羞辱她有什么意思?
“阿皛――阿皛――”
见岑皛许久没有说话,荣廷芝忽然连连呼唤妹妹的名字。
“你怎么了?为什么又不说话了?”
岑皛看了荣廷芝一眼,接着把头扭向窗外,淡淡的说:“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不管做什么,到最后好像都会被人捏在手里,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说什么傻话!”
荣廷芝一声断喝,她有些着急了。
“我很珍惜生命的,你就当我无病呻吟吧。”
岑皛的话没能消除荣廷芝的疑虑,她担忧的看着自己仅有的妹妹。
“是我们逼得太紧了吗?你不要胡思乱想。”
岑皛那种释然的神色是荣廷芝前所未见的,她的右手在手机屏幕上悄悄滑动着,嘴上接着说:“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我在这里听着呢。”
“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岑皛语气懒懒的,望着窗外的眸子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赶来的人除了一脸严肃的医护人员还有荣聚川夫妇。岑玖直接上前把小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嘴上不停的说:“对不起,阿皛,是妈妈的错,妈妈不该逼着你,你不要去做傻事。”
“你……你干什么?”
突然被打断思绪的岑皛一脸愕然,她拼命想要挣脱那个怀抱,却被抱得越来越紧。
“妈,别抱那么紧,让阿皛松口气。”
荣廷芝见状,急忙出言劝阻。岑玖这才松开一些,却仍旧把小女儿圈在怀里,不肯让她乱动。
“松手!松手!”
岑皛涨红了脸,她不敢太过挣扎,只得在嘴上表示抗议。
“爸,妈,也许是我会错意了。”
荣廷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皛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寻死觅活的人哦。”
荣聚川闻言竟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转身对立在一旁的医护人员说:“没事了,你们先出去吧。”
大门关上,里面只余一家四口。
“阿皛,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荣聚川的话成功吸引了岑皛的注意力,只见她从岑玖怀里艰难地抬起头看着这里唯一的男人,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哦。不然你可能赶不回学校。”
荣廷芝看起来很开心,她又讲到了重点,毕竟再怎么闹,岑皛也不能置自己学业于不顾,果然马上就看到了岑皛犹豫的表情。
“阿皛啊,就好好叫声爸妈,再去见爷爷奶奶,乖乖道个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岑玖几乎是用哄人的语气了,逼着荣廷芝忍者想要开怀大笑的冲动,连荣聚川的神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
岑皛低着头,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第35章 毕业季
“看,那个就是岑皛师姐。”
“哪个呀?”
“正数第三排靠窗位置那个。”
“哇,只是看背影就觉得气质很不一样了!”
“你才知道啊!今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冲着她来的。”
“可惜看不到正脸。”
“待会儿上去之后不就可以看见了?”
坐在后排的学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旁边的学生也竖起耳朵去听,好容易她们关注的那个身影动了,从座位上站起来,迈着优雅的步子从容走上台去。
“哇,我的女神!”
“虽然很漂亮,可是好高冷啊!”
“哪有?明明书卷气很浓。”
“可那明明是一种生人勿近的样子。”
“人家本科时可是破了学校女子3000米的纪录,当然不是一般人了。”
“岑皛师姐只是看上去很冷,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我有跟她搭过话。”
“真的吗?可惜人家就要毕业了。”
……
硕士论文答辩现场,岑皛内心有些忐忑,因为她发现报告厅里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坐在固定座位上的,端着小板凳挤在走道上的,贴着墙站在后面的,看样子相当一部分是本科生,女生稍多一些。想当年她去看本院的硕士论文答辩的时候,那可是有很好的位置可供选择,时代真的是变了。
“各位老师,上午好。”
第一句话开口后,就像排练了无数遍似的,岑皛从容不迫的开始了自己的硕士论文答辩。
“岑皛师姐的声音好有特点。”
“真的哎,说起话来就像变了一个人,真希望有机会能够跟她好好交流。”
议论一旦开始,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岑皛站在上面,她习惯偶尔扫视一下观众的反应,就如打针时必须看着针头扎进血管才能安心。有时候别人的感受并不需要首先考虑,而此刻自己必须摆出一副有所准备的样子。几年的心血,今天就等着他人的评论。
“这个师姐好厉害,居然能从一堆陈词滥调里发现新东西――那个观点真的很不一样。”
“你不知道吧?听说这个师姐的本科毕业论文被刊登在国内著名的期刊上,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呢。”
“是嘛,那我得回去找找那篇论文。”
“如果要了解岑皛师姐的话,可以看看她去年出的那部书,也是得到了许多业内人士的认可。”
……
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时候,岑皛已经知道自己的硕士论文答辩达到了理想中的效果,这几年的努力没有白费。想想又到了一个毕业季了,该不该约个时间与老同学聚一聚呢?最近家里面又搞些小动作,真的令她苦恼不已。有人操心的感觉,她是真的体会过了。
岑皛今天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就是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但左瞧右瞧,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人。她收拾好东西随着人潮出了报告厅,外面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荣廷芝。
“阿皛,你不让我到现场,我可还是看了现场直播的。”
荣廷芝身体康复后主动承担了接管家族企业的重任,平时忙碌不已,而岑皛又不希望今天有家人到现场“陪考”,她只得通过多方努力将岑皛硕士论文答辩的过程录制下来,并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干预岑皛的校园生活。
“反正我阻止不了你们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就随你们去吧。”
岑皛露出无奈的神色,心情还是不错的,她站到姐姐身边,顺着荣廷芝的目光看了过去。
“哎,那一群是不是你的粉丝啊?要是再多几个男生,我可省了不少心。”
岑皛微讶,她总是毫不掩饰的表现自己的喜怒哀乐,虽然随着阅历的增长有所改观。
报告厅外面的大树下聚集了一群年轻的身影,他们或手拿纸笔,或手捧相机,都以一种期盼的眼神望着岑皛这边,却没有人主动上前。也难怪,岑皛平日里给人一副严肃的感觉,又不常到学校来,身边还多了一个人,难免考验着那些师弟师妹们的决心。
荣廷芝大方的向人群挥手,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终于,人群缓缓移动,拉成一条长长的直线,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分精干的短发女生。岑皛觉得她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只好站在那里等着对方说话。
“师姐,请问能帮我签个名吗?”
“当然可以。”
岑皛接过了对方递过来到的笔记本和签字笔,在翻好的页码上正要落笔,却又听见对方说:“能不能再写上一些寄语。”
虽然对于该写什么寄语会有犹豫,岑皛还是写上了“学业有成”之类的话,再签上自己的名字。要不是常年练习书法,此刻还真是拿不出手。
“谢谢师姐。”
那个女生很礼貌的答谢,双手接过了签好的笔记本和签字笔,见岑皛没有再说什么,眼中流露出一丝失落。岑皛虽然不解,却并不在意。因为有人开了头,后续的人纷纷跟上,岑皛也无暇再顾及第一个女生。求签名,求寄语,求合照,有些受宠若惊的岑皛一一满足了他们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