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站到高处,他越是明白黑白之间,还有一大块灰色地带。
这一瞬间,桑柔觉得他有些陌生,好似因为他逐渐膨胀的掌控欲,即将踏入危险的边界里。
又或许他从未变过,只是压抑太久后,总要爆发一次。
“我以前也这么想。”桑柔想起年少时的荒谬行径,有些怅然,却并不怀念,“干嘛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干嘛不随心所欲一点,人就活那么短短几十年,还要被管头管脚的?”
“后来发现,我才是错得最离谱的那个。”她不惜拿自己当反面教材,“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要遭报应的,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谁会想到有一天,她这样一个脾气火爆,性格极差的人,不再愤世嫉俗,而是做起了心灵导师,一碗鸡汤煲得信手拈来。
“你可以不管那些人为制定的条条框框,也在心里藐视一切,但绝对不能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因为欲望的沟壑是永远都填不满的。”
她在这一点上深有体会:“举个例子,早些年为了发展经济,破坏了环境,虽然现在有意弥补,但有些伤害,未必能补的回来。”
谁都会有气愤和冲动的时候。
但整个社会之所以能维持这个模式,就在于大部分人能自我克制,自我约束。
她一向大咧咧惯了,偶尔说了点有深意的话,自是招来林思言审视的目光,气氛也一下子怪异起来。
她不想说得太复杂,随即换了轻松的语调:“现在天天宣传,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你身为我国公民,难道不响应号召吗?”
“而且你得这么想,我这种作恶多端的真小人,都还活得好好的,你一个行得正站得直的大好青年突然劈叉了,岂不是亏了?
她撸起袖子,做假哭状:“没了你,你舅舅舅妈就失去了一个好孩子,姐姐和未来姐夫没了个好弟弟。”
“还有国家用了20多年,好不容易培养出个高端人才来,还没报效社会做贡献就演铁窗泪了,多可惜啊。”
她提了很多在他生命里占了一席之地的人,唯独忽略了自己。
她一直是个胆小鬼。
根本无法想象失去他的后果,所以连说出口都做不到。
因此紧接而来的下一句话,很是恳切:“答应我,以后就算有偏激的念头,也绝对不要越界……”
“你不怕吗?”林思言有些突兀地问了一句。
他以为看透他心内那些出格的想法时,会感到害怕,但她不但没有退缩,反倒极尽全力的安慰他。
他突然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对视:“不怕有一天,我真疯起来,也像对待唐梦实那样对你?”
记性太好有时未必是好事。
他有过失控的先例,尽管时间线早到要追溯到幼儿园。
事件性质和这次差不多。
读幼儿园大班的时候,他“野杂种”的名号可能传到了附近的小学,所以一天放学后,就被打着红领巾的两个小学生堵在路上要钱。
他冷静地说自己没钱,让他们不要浪费时间,稚嫩的童声却透着世俗的老练,结果就是惹来不满。
小学生们吵着嚷着要揍他一顿,也出了手。
而他潜在的打架潜力,在那时尽数爆发,不仅赢了,还让两个小学生脸上都挂了彩。
处理后续时,赵志明正在工作脱不开身,石小平全程负责,一直陪着笑脸,跟另外两个孩子的家长道歉。
她好说歹说,才把事情弱化到“小孩子打架很正常”这种程度,避免了赔偿医药费。
她腰板一直弯着,直到和林思言回家时才又挺了起来,狠狠地往他后脑勺拍:“我跟你舅舅养你很累,你能不能长点脑子,不要再给我们增加负担了?”
林思言仰着小小的头颅:“是他们先打我的。”
“还敢顶嘴了。”石小平火气上来,又连着打了他好几下。
“你说你这孩子平时看起来挺聪明的,关键时候怎么那么笨,你老老实实挨顿打,说不定还可以要笔赔偿金,你以后的学费生活费都解决了。”
她喋喋不休地继续念叨着诸如“打人是不对的”“你舅舅知道了得多伤心”这种废话,林思言却再没有出声。
从那一刻起,他明白了两个道理。
要活着就要披着虚伪的外衣。
大人们苦口婆心说得那些大道理,在实际中并不会得到谅解。
那是他遵循规则,却又藐视规则的开始。
如果以前的她,也许会笑着附和,甚至说一些放松的话,类似打架算得了什么。
但眼下她在旁边,不确定她会作何感想时,还是犹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