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烁一是大笨蛋!”他扯着喉咙嚷了一声,震得对方慌忙捂住了耳朵。
“好吧。”童烁一有些委屈地摸了摸鼻子,“那你接着哭吧,我不拦你。”
什么叫接着哭?蔺晨瞥她一眼。
童烁一坐在另一个秋千上,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粉色的MP3,随机播了一首韩国舞曲,音量开到最大。
“你哭吧,现在哭就没人听得到啦!”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觉得这个主意绝妙非凡。
的确听不到,花园里安静得很,只听得见扬声器里喧闹的歌声:“Gee gee gee gee baby baby baby,gee gee gee…… ”
洗脑又中毒的旋律一旦听了就停不下来,童烁一全然忘记了身边还坐着个小哭包,没心没肺地跟着歌曲哼了起来。
蔺晨又气又恼,皱着眉头埋怨:“吵死了,你能不能关掉?”
“你不要不好意思嘛,你现在哭谁也不知道。哭吧!”她完全会错意。
“我才不哭呢!谁说我要哭了!”
“你刚才明明还在哭呀,我都看见了。”
“我没有,你胡说,我才不要哭呢。”蔺晨越说越委屈,“我为什么要哭啊,我不要哭……呜呜呜,我才不要哭呢,我一点也不难过,呜呜呜……”
他越说越难过,“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和先前的悄悄啜泣完全不同,小男孩已经忘记了自己忍耐了多久,竟然会藏了那么多的眼泪,洪水决堤般哭了出来。超大声,却也超痛快。
那天晚上,蔺晨一直哭到童烁一的MP3没电了,才终于停了下来。
后来,童烁一用这件事情威胁蔺晨整整一个学期,每天都蹭他的零花钱吃辣条和干脆面,自己的零花钱则省下来——买新的专辑。
当时为什么会这么老实地任由对方勒索,蔺晨已经记不清了,但他知道,过去的自己有很多话都没来得及告诉对方。
那时年纪太小,来不及告诉你,我好感谢你,我好喜欢你。
所幸,长大后的我没有弄丢你,停留在过去的遗憾,就用今后的人生慢慢来填满。
蔺晨沉浸在回忆里太久,重新回到家时,却发现灯火通明,母亲在厨房忙进忙出,桌上摆着他最爱吃的卤菜。
“晨晨回来啦!”陈希听见声响,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和白天在餐厅里听见的那个声音完全不同,现在的她不再犹豫惶惑,她变回了那个掌管三家餐饮店的老板娘。
锅里蒸炖着羊肉汤,陈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来,嗔怪道:“你这小子,提前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你刘阿姨跟我讲,我还眼巴巴地等着你呢!”
蔺晨坐到餐桌旁,只是浅浅笑着,并不回话。
陈希又问:“听你刘阿姨说,你下午去了趟店里?”大概刘婶并没说全实话,她这话里带着点试探,“怎么来了一会儿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见你。”
“店里太忙了,我怕打扰你。”蔺晨这谎说得拙劣。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相信了,陈希并没有在这件蹊跷的事情上计较什么,像是刻意掩盖什么一般,迅速略过了这个话题。
“洗洗手吃饭吧,我炖了你最喜欢的汤!”陈希笑笑,迅速将碗筷摆上了桌。
母子俩各怀心事,这顿饭吃得极安静。陈希数次抬起头看着儿子,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尝尝这道菜,妈新学的。”
蔺晨只字未提他所看见的事情。父亲为什么回来了?为什么回来了却还要瞒着他?他打碎了牙,只往肚子里咽。
一顿饭慢慢吞吞吃到最后,陈希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晨晨啊,其实有件事妈一直想跟你……”
话未说完,餐桌上的手机疯狂地振动起来。突兀而刺耳的铃声,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二十分钟后,蔺晨和母亲陈希出现在医院,病床上躺着的,是刚刚从生死线上抢救回来的父亲蔺如海。
蔺晨知道一切会发生,但终究还是发生得太快。
蔺如海,或者再尊重些唤他一声爸爸,他生了病,很严重。说不清是因为生病了才想到要回来,还是回来后才发现自己生病了,总之结果都是一样,他重新回到了年轻时最不珍惜的人身边。
病床上昏睡不醒的男人两鬓斑白,枯瘦而衰老,他不再是儿子记忆中那个永远风华正茂、肩背宽阔、不甘于平凡的美术老师了。说得现实些,蔺晨实在对他生不出什么同情心。
蔺晨始终记得最后一次看见蔺如海的场景。
那日父母彻彻底底地大吵了一架,家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稀烂,客厅里一地的玻璃碎碴。陈希坐在餐桌旁哭,蔺如海迅速地打包了行李,拖着箱子摔门而出。正在复习期末考的蔺晨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笔还握在手上,穿着拖鞋就追了出去。
那年的夏天来得极早,晚风刮在身上是滚烫的。楼道口,蔺晨拽着父亲的衣角,呜咽般哀求道:“爸爸……不要走……不要丢下我。”